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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CCTV正在热播韩剧《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什么,这可真是个永恒的难题。田晶晶说爱情就是“爱发情”的简称,一男一女在一起,彼此总爱发情。张小辉说爱情就是xx巴毛,剪不断,理还乱,只有结扎的时候才能一下剃个精光。
隔壁阿拉伯语宿舍的马如虎听见了,打开房门严肃地质问:“你们俗不俗?俗不俗?真正的爱情怎么能有性呢?爱情是高尚的,纯洁的,是人类区别于禽兽的巨大标志。”
那天下午,这位情圣趁着屋里没人,拽着他的女朋友偷偷地钻到床上,一起研究纯洁的爱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出门的时候,我们一齐对着他喊:禽兽!
在我们相邻的墙上,有一个嵌入的“己”字形木书架,上层归126,下层归我们。他不知道书架的木板早已被我们凿穿了一个小洞。我们常常把眼贴在洞口,窥望如万花筒。如果不是有一次张小辉得意忘形,朝着洞口喷了一道烟圈,哈哈大笑,这个秘密绝不会那么就被发现。
除了马如虎,隔壁还住着5个阿拉伯语的宅男,每天除了颠来倒去地谈论班上的四个女生,编织绯闻,就是围着一台9寸的黑白电视玩《三国志》的游戏,自娱自乐。得知隐私被窥后,他们悲愤异常,想尽办法要堵住洞口。
圣人曰:“防民之眼,甚于防川”。他们越是想封堵,我们越是挖空心思和他们捣乱,斗智斗勇。我们专门录了一卷磁带,以作备用。每天晚上熄灯后,夜深人静时,就将录音机放在隔墙的书架上,将声音调到最大,随机放出一段录音。
有时是张小辉痛心疾首的劝诫:“马如虎,请不要再手淫了!手淫有害健康!”有时是我的呼喊:“响应基本国策,只生一个好!”有时是田晶晶倍儿深沉严肃的播音:“126马如虎请注意,126马如虎请注意……”等到隔壁肃然安静后,接着往下抑扬顿挫地广播:“……你是猪。你是猪。你是阿拉伯猪。你是阿拉伯花屁股大母猪。”如此循环反复,花样层出不穷。
尤其当他们宿舍来了女生时,我们就格外卖力,除了朝洞口吐烟、灌水的常规手段外,还想了许多馊主意,不足一一细表。等到他们愤然前来敲门时,我们又从门上方的气窗朝外倾泼一盆凉水,将他们浇成落汤鸡,然后在他们的咒骂声中捧腹大笑。
这事儿做得很不地道,换谁被浇一头冷水,都会暴跳如雷的。但比起这些,我们还做过许多更荒唐无聊的恶作剧,比如趁着楼长熄灯巡视时,用口香糖胶住他办公室的钥匙孔;比如在厕所的每个抽水马桶前贴上一个告示:此坑已坏;比如在不合口的饭菜里放上一只蟑螂,找食堂的师傅算账……有时玩笑开得过分,难免惹怒一些刺儿头,拳脚相斗。
如果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这么胡闹,我想只能归结于年少轻狂、精力充沛,却找不到更好玩儿的消遣。
我的家乡是个倚山临海的东南小城,满街都是暴戾凶横的少年,如果不小心多看别人一眼,很可能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亲眼见过有人一语不合,将别人的脖子砍断,也见过有人握着将断的手腕,追了凶手几条街。如果你问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他们一定也答不出为什么。
麦麒说,那是因为我们生于70年代,在动荡的革命年代出生的人,总带着一种莫名的戾气,就连我们小时唱的歌也都充斥着杀气腾腾的词语。他说我们是最后一批有理想有狠劲儿的青年,理想破灭后,就难免需要一些其他的宣泄口。所以他选择了做一个特立独行的朋克,他要用最带劲的音乐燃烧多余的热血。
但我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儿太过臆断,站不住脚。任何年代的青春都充满了美好和残酷,这与有没有理想无关。唯一的区别在于,那时候没有网络游戏,追女孩和打架都不能在虚拟的世界里进行,如果你出局了,就没有读取存档,重新再来的机会。
1995年的秋天,青春漫长,我们睡懒觉,跷课,上图书馆,听讲座,乐此不疲地做着恶作剧,唱着摇滚乐。崔健说他一无所有,U2说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麦麒说这个狗娘养的世界,他决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