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后来呢,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位何将军?”
“噢,他镇守松潘二十余年,至嘉靖三十三年,倭子从海上来,朝廷调老将军与麾下军兵到苏松做了副总兵,总理浙江及苏、松海防。”
韩麟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刘承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骂娘的话:“娘的,我刚在心里夸了朝廷。”
把一辈子没见过海的蜀中名将,调到东南去当海防总理,这是灵长类能下达的命令?
“大帅息怒。”韩麟却没跟没看见刘承宗生气一样,不咸不淡道:“这个故事还没到让人生气的时候呢,老将军过去不能建功没有作为,被弹劾罢官,死了。”
刘承宗这会反倒不生气,他明白了,就算自己生在嘉靖隆万之年,当了大将,就算没有叛乱的大局,也要找个地方割据。
不能建功立业有所作为,这事难道不在意料之中吗?就不该把人派到那去,派到广东广西打蛮獠,山地作战才专业对口。
他摆摆手,不愿再在这事上多说,道:“照你这么说,松潘卫的情况应该还不错,怎么会让旗军沦落到给番子土司种地?”
“大帅,那场仗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什么仗能打出百年太平啊?”韩麟摇摇头道:“自播州用兵以来,诸多土司俱见朝廷国力衰败,皆有反叛之心。”
“尤其地震前后,何老将军修的堡寨城关被震毁,军兵修筑城寨疲惫不堪,番羌占据险关,地方官员担忧惹出事端,渐对偶发劫掠不闻不问,只叫军兵领了军粮后买些酒、布,名曰赏番。”
“土司的番羌途径军堡,便向驻军索要赏钱,下马钱、上马钱、解渴钱、过堡酒、热衣钱、气力钱、偏手钱……数不胜数,需要耕田了便要些卫军去耕田,耕完打发回卫。”
说完这些,韩麟目光定定看着刘承宗,抱起拳道:“大帅,松潘卫军生计艰难,已成番羌环围中的孤军,若运筹得当,可将之尽取。”
刘承宗抬手拍在桌子上:“都他妈这样了还敢列阵拦张天琳!窝囊,辱没先人!”
他骂的不是旗军,是那些但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文武将官。
刘承宗向后靠在椅背,抬手用指节轻轻叩着额头,另一只手对韩麟招了招道:“这事我得好好想想,你接着说,长河西。”
他可以招来松潘的旗军,但保不住松潘卫。
明廷向松潘卫运粮很难,要走三四百里山路,但山那边是四川,耗得起。
他这边想给松潘运粮,要绕过大草地,至少八百里路,而且大草地这边还是粮食不能自给的康宁府。
提到长河西,韩麟脸上终于不复郁闷之色,挑着眉毛笑道:“大帅,长河西可比这俩地方好多了,那边自鞑子占据青海以来,朝廷便命藏地来往,皆走南路,因此分外繁荣。”
“那边沿途庄园四五十家,叫锅庄,其中规模较大的有十三家,被称作多吉的古萨,这意思是铺石板的大庄园,锅庄主人俱是明正土司手下的土百户、管家之属。”
韩麟笑着逐词给刘承宗解释,随后道:“他们是最不想和大帅打仗的,七日……”
韩麟表情夸张地抬手比划:“派人往炉霍跑了八趟,就想问问大帅对他们那是个什么想法。”
刘狮子疑惑道:“什么想法?”
“对,大帅不给长河西下令,他们睡觉都不安生。”
韩麟抬手比出个三,道:“去年,从川边的雅州碉门茶马司,经泸定沈村土司领地过河西,进藏地的官茶,三百万斤,民间买卖更多。”
“炉城十三锅庄都靠过往商旅食宿买卖牟利,大帅在炉霍屯兵五百,乡官还招了数百民壮、马快、弓兵,也对他们没个命令,像悬于颈上之刀,藏地往来的商贾都不敢在他们那住宿了。”
刘承宗闻言抬手轻拍额头,哭笑不得。
好大声势一土司,在大明末年就开民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