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对自己被派往甘肃,一路上都兴冲冲的,在陕北的钻天峁、西宁的俱尔湾,他没少听人说起过王自用的事。
人们把王自用说得神乎其神,总能在需要时轻易拉出一支上千人的农民军。
十六也想拥有这样的才能,可是到了王自用这里让他非常失望……这里没有什么撒豆成兵的法术,也没有十六熟悉的军营模样,人们甚至平时都不会住在一起,只有需要做些事务时才聚到一处。
这让小十六太不习惯了,人们分开居住,就会让十六失去安全感,就好像回到认识刘承宗以前的陕北,颠沛流离四处逃荒。
在认识刘承宗以后,不论做什么他都跟军队在一起,军队就是他的家。
王自用在甘肃建立的是一个会门,号三劫会。
他们以三叶莲花为标志,入会仪式是在暗室中焚香刺血,对元帅像三拜九叩,随后不分男女皆以兄弟相称,立誓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
其中有才能的人,会在掌心刺三叶青莲背后刺北斗七星,授以郎头、土地、判官、先锋等名号。
规章制度俱由王自用口述、十六书写并混入军法制度……但是,在十六看来,他们这个会门跟打仗、造反毫无关系。
他们平时主要是在甘州的远郊活动,救济脚夫里的受气包、军余在乡村的鳏寡孤独,深入那些没人搭理的边缘人物家中扶危助困,听说谁在求医问药、谁家死了人无人掩埋,高兴得像过了年。
所以直到目前,三劫会在甘肃的会众并不多,倒是有不少人在土房外面用白灰抹出个三叶莲,但地方会首郎头、土地一级的人物仅有几个。
这次他们经过骆驼城,就是要去西边的黑泉驿,据三劫会在镇西堡的郎头说,黑泉驿有个驿卒失业后老母亲无钱问药,听说三劫会的会首能帮忙埋葬做法超度,就找上了他们。
他们间隔很远,消息传递很慢,王自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上救人,所以在带医师之外,只能按对方要求准备丧葬事宜。
十六跟着跟着队伍启程,经过简单的计算,才终于确定王自用确实还是想造反。
就为别人一句话,他们带着药材、医匠、丧葬班子还有这套人选的学徒,几十个人从甘州出发,穿越荒芜田地与蔓延百里的大漠,都快要走到酒泉了。
王自用的丧葬班子在甘州非常出名,医师精通各类疑难杂症、厨子能熟练烹饪上百人的菜肴,丧葬吹鼓的队伍也尤其专业,经验丰富;更别说王天师一个人就能主持佛道两家的丧礼。
他们在甘州卫被千户请去主持其母的丧礼,不用他们出棺材,一套丧事下来要四十两银子。
而在这里对穷苦人家,只要有人开口,不论丧葬嫁娶还是医治病症,他们都分文不取有求必应。
镇西堡的木匠会徒还给做了一具棺材,这中间花费的巨大成本,除了想造反的人,没人会这么干。
这次他们西行除了做丧事还有个使命,是让十六见见他们在镇西堡的郎头。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鳏夫,住在镇西堡外的沙子里,有三间破土房,房内陈设简单、家庭极为穷困,只在火灶上摆了个泥捏的小人儿。
但家里格外热闹,镇西堡的会众们听说甘肃总会首王天师来了,都涌到郎头的宅子里前来拜见。
这个老郎头是个苦命人,祖祖辈辈靠四十亩地过活,但到他父亲那辈,沙漠侵袭过来,传到他只剩二十亩,到如那二十亩地也被沙漠吞了。
生过两男一女,长子被人买走、女儿没成活,只有个小儿子在镇西堡当兵。
老伴死的时候正赶上去年秋防,小儿子回来,本身老鳏夫也是边缘人,远亲近邻没人能伸出援手,被王自用带人了埋,从那之后老头儿就进了三劫会做兄弟,背上不刺北斗、也没刺血为盟,只带镇西堡的会众拜元帅。
元帅是谁?不知道也不重要。
镇西堡如今有五十多个会众,以老头老婆与留守军余居多,夹杂些破产农民,都是王自用帮老郎头筹办丧事后加入的。
没人在乎拜的是谁,反正明王弥勒结兄弟、无生老母拥入怀,图的就是拜拜元帅,到时自家出事也有人帮忙。
王自用带着医师给前来拜会的会徒们瞧了瞧病,又让十六带刺青匠给新入会的会徒主持了入会仪式,往各家都走了一趟,沾白灰在门前画上三叶莲,带上几个无业无地的男子扛起棺材,赶着驼队继续上路。
黑泉驿的失业驿卒叫索康,祖上是黄头回鹘,四十多岁,半辈子都在驿站为那几钱银子给朝廷办事,熬到崇祯爷登基,终于不用为几钱银子卖命,他下岗了。
明代的甘肃是个大兵营,如果说陕北是半军事社会,那么甘肃就是纯度非常高的军事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