粆图台吉听着鼓角争鸣,密密麻麻的马军在百步外的河东列阵,对刘承宗感慨道:“杨将军的马军严整,真是精骑……敌军近了,大帅为啥不用那个镜子。”
刘承宗笑笑,啥都怕对比,杨耀策骑在对岸正中间一站,身后的千总、把总就知道自己该站在哪儿,各骑牵双马间隔四步站出营阵,当然看得整齐。
谢二虎的蒙古兵看着是六千军队,人手也都经过挑选,都是掌握一定战斗技巧的人,但他们熟悉的都只是百人队级别的队操,没有营操习惯,六千人站到一起并不是一个整体。
他知道,粆图台吉说的镜子是他手里的望远镜。
刘承宗摇摇头,笑着把望远镜递给粆图道:“你拿着玩吧,我用不上它了。”
他已经用望远镜看过敌军的队伍了,用的是马兵在前、步兵在后的纵队行军阵型,步兵携带战车,战车上肯定装备火炮,但能确定的是没有千斤以上的重炮。
这对刘承宗来说已经得到足够的信息,不需要再用望远镜了。
如果让他行军,一般不会把马兵放在前面,马兵在前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步兵较弱,才会用马兵居前,以达到遭遇中快速抢占据点工事、为步兵留足结阵时间的目的。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戴道子部塘骑从俘虏那得到的消息,中路官军有三镇边军万余、土兵旗军万余,后者的存在很可能就是三镇大帅以马军居前的原因。
这对刘承宗有利。
因此眼下不论他还是黄胜宵,都不必使用望远镜了,他需要用肉眼来准确判断敌军的距离。
这是长久征战学来的经验,只有用肉眼判断才够精确。
片刻之后,他和黄胜宵先后叫道:“一千步!”
这个距离,他们能看见敌军的轮廓,但仍然无法分辨是否是骑兵。
城下的准备的塘兵随即摇动旗帜,小黄旗在湟水河西、河东交替摇动,消息转眼传达到河东的马军阵中。
谢二虎的蒙古马队随即大片上马,随后看到杨耀部骑兵仍列阵坐在原地,又从马背上下来。
“八百步!”
已经能够分辨出敌人的骑兵了,而且能看见招展的军旗。
十二门重炮在城东丈高的土山上一字排开,炮兵随着距离缓缓调整射击角度,黄胜宵在城上也在调整射击角度,他手边是一门碾伯千户所缴获的佛朗机炮。
这门炮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使用的是两轮炮车,根据车身铭刻,配套的应该是一具天启五年的捐造红夷炮,但炮不知到哪儿去了,只有装备五百斤佛朗机的炮车。
但这辆炮车对元帅府来说非常有用,因为其设计非常严格,有地平盘和车身照轮,刻定射程里数,这是元帅府炮车能够吸取的经验。
敌军已近至八百步的消息传来,杨耀点点头,仍率领部下坐在原地。
身后的蒙古兵已经站不住了,城上说八百步,对他们来说其实已经近至六七百步,那些擅自上马的蒙古兵甚至能依稀分辨明军的头和驱赶,就连布面甲胸口的团龙纹都能看见模糊一团。
明军仍在前进,突然角声响起,刘承宗在城上看得清楚,官军的骑兵仍然照旧,但其后的步兵行进步调猛地加快。
他知道,这是马队进攻前的准备,步兵加快脚步以防马队进攻后步骑脱节。
就在这时,杨耀站起身来,翻身上马,勒住坐骑转身,面向部下。
他身后的护兵卷起旌幡,随即元帅府三千六百马队在城上人看来好似起伏波浪,从前到后、从中向外成片地站起身来。
刘承宗最后看了一眼,远处仍在行军迫近的官军,转头对黄胜宵道:“可以了。”
黄胜宵扬起手臂,城下土山阵地身后,炮兵百总挥旗高呼:“炮兵准备!”
传令兵肩扛一杆红旗招展而开,自炮兵阵地之后十步横向驰过,十二个炮组的什长一一举旗站在马兵驰过的位置。
待重炮百总再度挥动令旗,十二面小旗一一挥下,随即重炮咆哮,火光冲天硝烟遍地,七斤铁弹穿过震荡如灵魂出窍的土山,曳着嗖嗖的风声越过河东近万马兵的头顶,以高射角轰向河谷敌军阵中。
杨耀什么都没说,在马背上坐得直挺。
当炮弹越空而过,他拽缰绳转身,透过钵胄顿项,脖颈汗毛纷纷立起,双脚轻磕坐骑,按辔缓缓向前行去。
魏迁儿、韩世友、杨承祖翻身上马,三个千总部三千六百马兵再度如波浪般起伏,钵胄红缨与阵前丈八骑矛如同一朵巨大的野蔷薇,缓缓向前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