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最早的疲兵战术与鬼兵的损兵折将,凉州守军也不指望依靠自身力量给刘承宗个下马威了,干脆就绝了出城作战的心思,每日安心轮换守城。如今一来,期待低了,反倒发现日子过得还行,尽管刘承宗在城下铸了三门大得吓人的火炮,到底是没有再向城墙发起轰击。
本来他们以为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至少在城外庄稼成熟前不会再有变化,万万没想到,突然一天睡醒,城墙上的守军就发现城西敌军走得一干二净,连营帐都收了。
遭遇惊变的守军连忙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李鸿嗣和柳绍宗,二人赶忙召集城内将领登城,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刘承宗会在这个时候撤军。
两名守城主将寻思……这就是刘承宗引诱我们出城的新主意?
俩人倒也没有真坐以待毙,一番衡量,首先确定的对策是以不变应万变,坚决不让军队出城,以防遭遇元帅军伏击。
至少在城里是安全的。
在此基础之上,发现元帅军撤走的第二个时辰,李鸿嗣就向城外四面派遣塘兵,探查绿洲上元帅军的动向。
“此次出城务必查明敌军动向,他们进军,要知其进军方向;他们撤退,亦要侦知其撤退路线!”
也同样就在这一天,凉州出城的塘兵就探查到元帅军正向古浪峡集结,准确的说不是他们探查,而是元帅军主力撞着他们就来了。
张天琳的驻防位置原本在凉州东北部的边墙,他被指派到那边,防御的是宁夏方向的明军,心里还挺高兴。
本来嘛,对他这种军头来说,手里有能打的兵,面前有能打的仗,就足够高兴了,战争就是机会,更别说防守长城,还能过一把王师的瘾。
谁知道到了驻防地才发现,根本就看不见长城,风一刮都不能张嘴说话,一张嘴就满嘴沙子,他过去在鱼河堡当兵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眼前和脚底下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他以为自己站在长城之上,手下的兵扒了好几天沙子,才终于他们的位置是山脚,而且还是长城西边的山脚。
张天琳又往东边走了十里地,扒掉脚底下的沙子,才终于看到长城的烽燧,即使是沿山嵴修建的长城,也挡不住腾格里沙漠的侵袭。
过天星不害怕沙漠,因为能穿越沙漠的明军一定是车营,那么他的好朋友刘国能就能派上用场,为了一个能让刘国能上天的机会,他可以日复一日地在长城沿线扒沙子。
但宁夏方向的车营不来,就让张天琳很无奈,他在那边闲得都快长毛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得到来自刘承宗的命令,让他带兵南下古浪峡,把张天琳高兴得快跳起来了,当即收拾营地,卷了兵马就往南跑。
说真的,张天琳这辈子,就算在陕北叫官兵追得满地乱窜,都没跑出过这么快的速度——古浪峡也有明军车营。
他是真急于求战,整个大营不到五千人,为了跑得快点干脆兵分三路,最先头的塘骑侦知凉州城左近有明军塘骑出没,以为凉州守军出城了,三支大队直接朝塘骑连扑带撵,轰踏的马蹄子都快踩到塘兵脸上了。
张天琳一路追到凉州城下,发现城里的明军并没有跑出来,只是放出来百十号塘兵,把他气得咬牙切齿,带着自己心爱的大火箭在城东二里地打马兜转,扬鞭对着城头指了又指。
太失望了!
但再失望也没用,守军不出城他也屁点办法没有,毕竟他还没丧心病狂到捧着火箭往城里放,只好率军打马向南,一路朝古浪峡狂奔而去。
城上的李鸿嗣对此颇为疑惑,他难以理解叛军将领在城下兜转好几圈的意义何在,但是对张天琳的恼羞成怒可以感同身受,甚至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他过去在陕西,追着叛军马蹄子扬尘好几天,就是撵不上的时候偶尔也会想:你要是敢跑慢点我就用马蹄子踩死你!
可能城下这个叛将心里想的也是这个吧,你要是敢出城我就用马蹄子踩死你!
嘿,爷爷偏不!
另一边受到极大震撼的则是扼守在古浪峡的明军,在丢掉古浪守御千户所之后,因为冯瓤与魏迁儿并未继续追击,丁绍胤得以在黑松林以北重新布置防线,柴时华与白广恩也被喊了回来。
丁绍胤这会已经察觉出不对了,白广恩的逃跑路线明显是提前做过设计,目标非常明确,被叫住的时候人已经沿着黄羊川往东跑到石峡关了。
这是一条非常正常的逃跑路线,从石峡关往东,沿毛毛山北麓可以通往永泰城,那是宁夏边军向西调派的必经之地。
但柴时华的撤退方向就很奇怪了,他没有跟白广恩往东跑,反倒是沿古浪峡向南,过了岔口驿,又朝庄浪卫跑去了。
如果三个营有序地撤退,退往庄浪卫固守最后一个阵地还可以理解,可你都要逃跑了,还往敌军南北夹击的核心地带跑什么,投敌?
这让丁绍胤确定了一件事,真打起来,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但真要计较,白广恩跟他并肩作战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至少不会害他。
柴时华虽然是将门子弟,但此时他显然跟朝廷已经不是一条心了;而白广恩尽管流贼出身,此时到底还是跟朝廷一条心的。
撤到黑松林马驿的第一天,丁绍胤就把俩人叫到一块,当场把柴时华软禁起来,随后单骑去了杨嘉谟留下的标营,号召士兵跟他一起据守古浪峡,等战局有变打回凉州城。
丁绍胤是凉州人,杨嘉谟的标兵大部分也是凉州人,这支军队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丁绍胤的指挥……你丁指挥同知战场夺权,死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人们对据守古浪峡这个任务也充满信心,这里的地形让大队人马难以展开,而小规模冲突作战是明军的长处。
但随后发生在古浪峡的事,确实令人害怕。
塘兵,钵胃没有盔缨和盔旗的塘兵,出没在古浪峡附近每一条山道与山嵴之间,随时会从山间谷道钻出来,就像把他们包围了一般,到处都是。
在双方塘兵交锋之间,元帅军塘兵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在山谷把明军塘骑压缩在以黑松林马驿为中心的方圆十里,最后他们只能确保十几条山道的侦查岗哨。
而在更多的地方,东西南北,人影憧憧,向明军昭示着有一些可怕的东西要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