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略略回眸,跟在后面的几个护院早已站好了位置,两个人守着门口,两个人站在墙根下,另有三个人不远不近地站在白璧成和含山的身后。
三级防卫,白璧成隐约明白了。
“果然是州府下来的人,就是好眼力,”领头的那人解释,“这院子是住了很多人,但是山庄出了事,他们都去巡庄了,只剩下我们几个,还有屋里的病患。”
“好,我们去看看病患。”
白璧成不急不忙说着,领着含山走到廊下,并在小头领的示意下推开了门。
屋里点着几盏油灯,尚算明亮,一个人背身而立,在看墙上贴着的一张纸。他个子很高,宽肩细腰,即便穿着普通的护院蓝袍,也有一股潇洒风度。
白璧成轻叹了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屋里的人肯定听见有人进来了,但他并没有回身,仍旧抬头瞧着墙上的纸,像是那纸上有无比重要的内容,吸引着他无暇他顾。
含山环顾四周,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尽,除了正中的四方木桌和靠墙放着的矮柜,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床,也没有病人。
“不是说有病人吗?”含山不由问,“你就是病人吗?”
没有回答,含山奇怪地看向白璧成,白璧成却道:“你坐到门边,等我一等。”
含山不知何意,但她还是走到门边,找了张四方凳坐下。
“既然很想见我,现在我来了,为何不转过来呢?”
白璧成忽然说话了,显然,他是对屋里人说的,但那人不为所动,背影便像是铁铸的一般,仍是伫立当场。
“你在怪我吗?”白璧成又说,“六年了,我不肯见你是为什么,我以为你能明白。”
他这话一说,含山忽然知道站在屋里的可能是谁,她吃惊地站起身,然而那个身影仍然一动不动。
“傅柳,”白璧成叹道,“你们三个里,你性子最烈,脾气最坏,最不听劝,但我也知道,你是最死心眼的,你认定的事,或者认定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掉头。”
他这一声唤出来,屋里的人终于动了动,却也只是低下了头,却仍然没有转身,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白璧成接着说,“但是你换上护院蓝袍藏在这间小屋里,是为了救我,对吗?”
那道身影终于发出一声长叹。
“我也觉得自己没意思,为什么非要救你,你明明都不想再见到我们。”他说,“很多人跟我讲,白璧成是个懦夫,他只求能活着,不会再管白衣甲的弟兄。但我不信,不信一刀一枪血染征袍杀出来的霜玉将军,会是个懦夫。”
他说着话,终于慢慢转过身来。灯下,傅柳的眉眼一如往常,只是在六年时光的涂抹下,他曾经奋发的英气被盖住了,被一层玩世不恭的桀骜盖住了。
然而在看到白璧成的一瞬间,傅柳的眼眶忽然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秉持六年的桀骜忽然崩溃了,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飞沙蔽天的松潘关,他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火光照着每一个人,连白璧成雪白的脸颊也泛起红光。
傅柳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白璧成时的疑惑,“这个小白脸能打仗吗”,他是这样想的,然而那晚夜袭,白璧成带着他们小队五次偷袭羟邦营帐,把羟邦骑兵杀得一败涂地鬼哭狼嚎,直到白璧成他们走得没影了,羟邦还不知道兵从何处来。
从那晚起他就认定了白璧成,要永远追随他,傅柳的心意从没有改变,也许他曾恨过,但他没有放下过,只要白璧成需要他,他只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白璧成看了他的泪光,他没什么可以安慰,他动了动手腕,想象着上面那片密小的疹子,也许它们又在悄悄蔓延。
“我是不是懦夫不重要,”白璧成说,“说点重要的事吧,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沈确,还是魏真?”
第44章魂梦松潘
听白璧成问到沈确和魏真,傅柳隐去了泪光。
他还是和六年前一样,从不轻易外露情感,他的喜怒哀乐从不与人分享,无论任何时候,白璧成都是清冷内敛的,哪怕是在这样的炎炎夏日,他依旧带着一团清凉的冰雾。
他没有变,傅柳心想,但我也没有变。
“将军所说的魏真,是那个穿绿袍的州府小吏吗?”傅柳恢复了桀骜之气,“我在巡查郡县驻训,到了吴县东郊下马在树底下歇息,见他骑着匹瘦马骂骂咧咧,说一个姓陆的司狱仗着爹爹是大官,总是指使他干这干那,刚到了吴县又要回黔州,把他的屁股尖子都磨破了。”
他张口便是将军,白璧成有心提醒他改称呼,想想又罢了。傅柳此人是个顺毛驴,顺着毛摸他能忠心耿耿,若是事事违逆他,也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官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