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想着,却也脱口而出道:“我败了……。”
“唉……。”孙德宗长叹一声道“你这人倒也耿直,可惜魔教树敌太多,我不能留你,下一记琴音,便请由孙某亲抚瑶琴,送君往复黄泉!”
他言语未必,一手抚过,已挨在瑶琴之上,只听那贺须弥摆手大叫道:“慢!慢!老贺我还有话要说……。”
“贺须弥,你半世英雄,临了不要让孙某瞧不起你……。”孙德宗闻言停手,却是有几分冷淡不屑的看了看贺须弥,只见后者身子伏的更低,乃是一副五脏六腑绞痛不止的样子,只见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在地上,正是挣扎着对孙德宗惨笑说道:
“嘻嘻……。老贺非是怕死,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做完,现在还不允许我死掉,孙德宗,你且不知,老贺我敬重魔教好汉,先前对那秦逸交战时,双指插入其心房,更是插浅了几分,这才使他侥幸留的性命,拖到被人施救下来,我且问你,如我这样的人,今日一定是非除不可么……。”
贺须弥怀抱一丝希望,眼睛睁得浑圆,望了过来,孙德宗略一思索,心知此僧所言非虚,便不说那秦逸,便是陈开挨了其金刚法业铜轮风雷一击,若不是贺须弥不加后手,任其伫立在那儿,后更将自己几次攻击都在空中化解,使之没有波及到陈开所处位置,这才为他被七妙救下赢得了生存的机会,他这时瞥见周涵止与七妙皆打量自己,又沉沉想过片刻,乃出言道:
“贺须弥,你也许不够光明磊落,但也算是一条好汉,今日之事,我便允你第二条路……。。”
“是什么路?”贺须弥仿佛看到了希望,抓住了一条救命的稻草。
孙德宗略一沉吟,接着说道:“若你不想被我斩杀当场,便由此高崖上跃下去吧,之后毒之解或不解,你之死与不死,皆由天定。”
“这……。”贺须弥回身张望,只见浊浪擎天,高崖千百丈,其下礁石密布,混沌中一片澎湃噬人之气,这一跃之下,自己身上带伤,定是就死一生之局,但他即为豪杰,又如何没有决断之下,与那面带凛肃之意盯住自己的孙德宗对视一眼后,贺须弥大笑一声道:“概看天命,孙德宗,有你的,不过老天不会就这么绝了我贺须弥的路,你看着吧!”
他主意已定,更不犹豫,扭头回身,长喝一声,竟向万丈悬崖之下跃去。
云烟渺渺,山崖呼啸,贺须弥跌足跃出山崖,哀叫一声,身子似滚了铅块般沉重,径直向那万丈崖底,苍茫北海中跌去。
七妙与周涵止一惊,近身探过去时,只见贺须弥手脚张开,早化作半空中一个黑点,转而没入渺渺云烟之中,复又冲向那无边的海浪,这当世卓绝的逐北僧,跌入群鸟展翅之中,不知惊起了多少只扑腾在北海上的海燕,继而细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之后,那咆哮澎湃着的海水,便将这逐北僧的身影深深埋没了进去。
七妙一声叹息,心道此人不愧是当世豪杰,果有决断,她环视身后,只见陈开将秦逸抱在怀中,看过来时,正是一脸感激神色,那孙德宗也是一脸疲惫,打量自己时,嘴边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时周涵止一把将七妙拉在自己身边,面上既有三分狐疑,又是全身戒备,正望着魔教中人。
在他身后,蓦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七妙没有周涵止这样全身戒备,自然而然回身望去,只见那夏文清正手脚并用,摩擦着布满细碎石块的石壁向那山崖外爬去。
七妙心中一动,身随风动,早拦在这夏文清身前,甫一接近,竟发现其人眼神呆滞,嘴角流涎,机械而缓慢的移动着身子,她正欲去扶他,却听孙德宗急出声道:“不可,此子身上有毒!”
七妙心惊,伸出去的手掌硬生生止住,这时只听那夏文清唇齿翕动,近似呢喃的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却听他不住哀求道:“秘密……。秘密全在勤政楼中,放……放过小可吧……。”
如是说了几遍,夏文清复又大声咳嗽起来,其口角处犹有白沫流出,七妙心生不忍,询问孙德宗道:“孙先生,此人身中何毒?”
孙德宗叹一口气,想到那贺须弥将体内毒气转给那夏文清,以解己身之困,他此时无意解说这一切,只是淡淡道:“这人中的,乃是老朽之音毒……。”
“可有解法?”七妙问道。
“毒聚三焦五经……。”孙德宗观那夏文清眼神涣散,额上浮现紫斑肿块,继而有溃烂之相,只是摇头道“我之解法,只能助其人靠自身法力,逼去经脉中的毒气,此人中毒已深,又全无道行,乃是无解之局……。”
“唉……。”七妙想到夏文清先前种种,或谄媚恭维自己,后又在夜宴局上突然发难,咒杀总管邢业,心中无由一叹,只道这夏文清也是个有心人,奈何世道无情,命运弄人,此人虽非大善,亦非大恶,然终究要在此送上性命。
“涵止师兄……。”七妙抿嘴对周涵止道“无论如何,此人毕竟带我等进入了居云轩,为我们寻到三仙天带来了一丝转机,总不好再见他如此痛苦下去。”
想到这里,七妙心中蓦地一痛,不由想到,若没有遇到这夏文清,没有来到这居云轩,没有和渺华分开探路,或许那明月心的结局,也许会有一些不同。
然而种种或许,终究不过在是一厢情愿的寻找一丝可能,来作为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慰藉罢了。
周涵止点点头,心中却并非同情这夏文清,此时七妙长身而立,裙裾飘扬迎风,低眉凝眸,却是意兴萧索,周涵止心头早怒这夏文清出言无状,此刻不知七妙何事忧伤,莫不是因为这艰难爬行在石崖上的夏文清,他一思及此,更是恼怒,当下也顾不上背后魔教几人的威胁,乃是跃至夏文清面前,假意叹道:“文清兄,感你相请我等过来此处,涵止不忍你痛苦如斯,这就让你解脱。”
只见他一展手中天子扇,一道真气正要送去,却忽然听孙德宗朗声唤道:“且慢!”
第七十五章 垂崖流瀑岂无人(上)
周涵止祭出天子扇,送去一道黄庭真气,不管出于公心亦或出于私心,正要结果夏文清性命之时,却听那孙德宗一声传来,竟是唤起住手,他闻言一愣,脑中恍然清醒,此时并未意气用事之事,身后魔教几人,并非易于之辈,如此想着,周涵止提气凝神,乃是回身冷视孙德宗。
却见七妙似乎不像其那样对魔教有诺大的敌意,竟恭恭敬敬的相询孙德宗道:“孙先生,可是又想起了何事?”
孙德宗不语,忽然一展衣袖,左手手掌翻出,竟按在宫羽两根琴弦上,悠悠弹起,那琴声简单青翠,敲打寂寂山林,默默涤荡人心,仿佛幽谷清音,众人听了琴音,竟在脑海中幻化出一副稚童扑蝶,追逐原野的画面,一时两岸青山更添新绿,嶙峋山壁消去棱角,便是那无情冰冷的海水,也似是带上了一丝温暖。
孙德宗垂首低眉,默默不语,抚住宫羽两弦弹过半盏茶时分,忽然喝叹一声,长身站起时,收却瑶琴如袖,只见其人此时儒衣鼓作青山,丝绦飘荡,玉钗发髻白发垂鬓,乃也是一副萧索神情,他喝叹声过,乃是低声说道:“他已经死了……。。”
七妙与周涵止闻言一愣,回身望去,只见夏文清身形早已制住,保持一个爬行的姿势定在了当下,七妙再望其面时,竟发现他嘴角深含笑意,再看他左手小心翼翼的举着,乃是一副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原来他死在梦中扑蝶的路上……。”七妙喃喃道“唉,原来孙先生也是慈悲心重之人……。。”
七妙不由想到,夏文清言行中即可得知,他虽比自己多一个父亲,但也与孤儿无异,自早乃是没人疼爱,亦无感受到童年快乐的氛围,这梦中扑蝶的瞬间,竟使其人如此满足,以此作为死前安慰,便也是够了。
再望向孙德宗时,他却也是不知神思什么,望过来对上自己的眼神,幻化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