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城中,谭进才听完军中奏报,驻军中有人将范玉押了上来。
才动了刑,深青色的官服上到处都是沾染的血迹,裸露在外的肌肤没一处是完整的,要么是血痕要么是鞭印,整个人也披头散发,奄奄一息。
带他入内的驻军不敢松手。
一松手,范玉整个人根本立不住,于是两个驻军一左一后抓住他的胳膊,将他驾起,跪在厅中,谭进面前。
“结城城守范玉……你不是文官吗?”谭进看向他,意味深长道,“文官的骨头也这么硬?”
范玉原本已经气若游丝,但听到这句,似是耗尽了十分力气,才要抬头看向他。
谭进久在疆场,身上比旁人多了几分威严煞气,军中普通士兵见了他都要心中发怵,眼前的范玉还是个接连几日受刑的人,目光中并无畏惧,却亦无多少力气,轻声道,“不硬,但也算不得低贱……”
谭进轻嗤一声。
有意思,自从怀城被攻陷,潭洲驻军所到之处,要么怕他怕到打颤的,要么直接大骂乱臣贼子的,但像今日这样,借机骂他低贱的倒唯独范玉一个。
范玉曾是燕启末年的探花。
先帝在位时,曾赏识他的才干,将他留在京中翰林院。
后来范玉针砭时弊,触怒了先帝,被先帝下狱。
是当时的东宫,也就是陈翎,不知在先帝面前说了什么,才将人从鬼门关捞了出来,先帝明面上没有再提起过此事,但范玉因为冲撞了先帝,好好的一个探花郎被下放到结城这样的地方做默默无闻的执笔官吏。
先帝在,范玉便不可能再出头。
都以为东宫救过范玉性命,范玉是东宫的人,等东宫登基,范玉就有出头之日。
但东宫登基三年有余,仿佛根本没有想起过范玉此人。
范玉继续在结城从执笔官吏,做到稍微官阶高一些的城守……
就是这样一个人,谭进上前,捏起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
范玉吃痛,但是没有吭声。
谭进笑道,“能被天子钦点为探花的,除却学识好,也要相貌好,范大人,怎么不瞧瞧自己眼下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范玉轻嗤,“人不人鬼不鬼也是人,死了见了先祖,也无愧于心。比不上人模鬼样,当了乱臣贼子,还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连同着一道羞耻……”
谭进脸色都变了。
都知晓谭进获封谭王,除却是他自己身上的战功赫赫,还是因为他的祖父,父亲忠肝义胆,多次救江山社稷与万民于危难间,所以积攒到了谭进这里,才获封了异姓王。
但谭进谋逆,便等同于谭家谋逆,不仅会被诛九族,祖上的清誉也一并扫地。
而范玉口中不仅如此,还明显嘲讽,即便他当了乱臣贼子,祖上也一道羞愧。
打蛇打三寸,范玉很知晓怎么触怒旁人。
谭进手中捏得更紧,范玉已经痛得有些麻木,脑海中也开始眩晕,渐渐失去意识。
谭进道,“你视东宫为伯乐,如今东宫登基做了天子未必拿你当人看,他自己走了,留你在这里当替罪羊,你还感恩戴德,念及他早前救你?那都是做给百官看的,东宫是非分明,礼贤下士,你真以为他会重用你?你已经是枚弃子,扔在结城这里,石沉大海,再起不了波澜了,你替天子守什么大义?”
范玉笑,“范玉贱命一条,倒想替天子守大义,可惜没这机会。”
谭进眸间黯沉,“我给你这机会,只要你说出天子的下落,日后我坐上龙椅,早朝金殿上,一定有你的位置,范玉,这是最后的机会。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潭洲驻军攻陷怀城,你有同窗侥幸从怀城逃了回来,逃到了你这里,所以你得到消息,知晓怀城有异,但我的人一直在搜城,所以猜到我并未找到天子。天子去往楯城的路被我的人守死,你这里有附近最后一处驻军,所以天子很可能会想到赶往结城,然后在结城死守,等待援军……而且,你还想到了,天子若是被围追堵截,一定会扮作流民混在流民队伍中入城,这样最安全,所以你安排了每日让流民分批入城内,分批安置,不生事端,还叮嘱府中的人,若是有人来寻,第一时间带来见你,然后驻军严守,你很聪明范玉……”
范玉看他。
被他悉数道出,范玉没有再吱声。
谭进终于有了棒打落水狗的快感,“但你没想到,屈光同是我的人,以为屈光同来了结城也是为天子之事奔走……”
谭进轻哂,“范玉,你还是太年轻,但年轻也是好事,我赏识你的才能,只要你告诉我天子在何处,你日后一样前程似锦。”
范玉看了看他,谭进也看他,四目相视,眼中都有锐利。
范玉道,“好,我告诉你。”
谭进松手。
范玉吃力,头缀了下去,慢慢抬起,“天子登基三年,第一年的时候,撤了武中,平键驻军,并入平南和阜阳两处,其余还民,军费开支,让接连干旱了三年的旻塘兴修水利沟渠,养活了旻塘数万的百姓,不用再遭受天灾和等朝廷救济;天子登基第二年,赋税改革,与民修养生息,将修缮行宫和寝陵的银两用在了郁南一带官道的修建上;天子登基第三年,开启南巡,被尔等乱臣贼子围追堵截,若不是撤了武中平键两处驻军,你何至于猖狂至斯!你不是问天子在何处吗?天子就在旻塘,郁南百姓心里,而你,在遗臭万年的污秽堆里!”
谭进“啪”得一耳光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