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开始退潮,碧蓝海水卷着细密白沫进而复退,从能温柔覆住云晚汀脚背,到远离他的足尖。
云晚汀疲惫地倚着顾休与胳臂,头顶呆毛有些无精打采地半垂着。
顾休与摸摸他头发,问道:“怎么总和人说我是你爸的朋友?”
事实上,他连云晚汀父母的面都不曾见过。
云晚汀打了个呵欠,慢吞吞道:“可是……如果要说因为我爸爸妈妈救过你妈妈,所以我住到你家去,也太长太复杂啦。”
海潮愈发远去,云晚汀极度模糊的视野里,蓦地燃起漫天漫地的赤金色。
鸭蛋黄似的夕阳光芒炽烈,宛若给海面铺了层赤橙黄三色过渡的釉质,又渐渐被色泽明烈的海水包裹吞没。
视野重归于灰黑之前,云晚汀喃喃道:“好美呀。”
纵使他只能捕捉到日落的一线夕光,也不禁由衷赞叹。
顾休与始终垂首注视着他。
绮丽霞光将云晚汀的发丝睫羽渡上耀目的暖色,连同他颊上的细小绒毛也成了极浅的白金色。
可真像只耳朵尖尖、尾巴细长的小猫。
阳光下的小猫最漂亮了,毛发被夕照烤得橘金、烘得温暖蓬松。
他仰面迎着落日,瞳仁明净,愉悦来得如此简单纯粹。
顾休与嗓音低低重复道:“是,好美。”
**
新学期第一天,碧空如洗,拂晓时的温度已染上初秋的凉意。
“汀汀,醒醒。”
洁白被子云朵一般埋住熟睡的少年,发丝乌黑光润如鸦雏,凌乱散在小雏菊图案的枕面上。
云晚汀睡眼惺忪,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却已条件反射地撑着双臂坐起。
奶黄色棉质睡衣的上身是连帽款,祭司一样的大兜帽,随着他起身而扣上来。
却没完全扣紧,只堪堪挂在后脑勺,瞧着要掉不掉的。
兜帽顶端缀着对同色毛绒耳朵,内里做了足量填充,胖嘟嘟地支棱着。
他初醒时总处于灵魂出窍状态,得等个几十秒才能结束放空。
就那么发着怔,头顶翘着撮呆毛,腮边晕着两团熟睡后的绯红,实在懵懂可爱。
顾休与伸手将他的呆毛压下去,温声道:“怎么了,还没睡饱?”
云晚汀缓了缓神,小猫一样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后道:“顾叔叔,我昨晚做了个怪梦。”
梦中的一切都荒诞离奇,最重要的是,这是个视觉梦。
云晚汀从未做过视觉梦。
他双眼先天近盲,只保留了一点点微弱的光感,根本不晓得万物的外观,怎么可能梦到可视化的场景?
原来人的皮肤是那样的,原来人是长那个样子,原来木头的纹路有那么多变化,原来颜色有那么多种。
云晚汀沉浸于不需要触摸就能将眼前景象一一览尽的新鲜感中,尽管此刻他又变回了小瞎子。
“我看见东西了!你们说我的眼睛带一点点蓝色,我在梦里照镜子啦,原来蓝色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