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还是觉得幸运,正因为从小总能碰见这样一些人,平凡、善良、真诚,所以即使经历生活的种种苦难,她依然没有变成为一个心灵扭曲的人。
三天后,秦雪莲从县医院转到了市中心医院进行肾移植手术。可儿和姥姥在手术室外焦虑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一种煎熬,一起陪同前来的张岚不时安慰这一老一少:“别急,前面那么多难关都挺过了,还怕这最后一关吗!”
等待了近两个小时,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熄灭,几个人急切拥向门口,一脸倦容的医生走出来,笑容愉悦:“手术很成功,病人需要在无菌室里观察24小时,如果没有其他异状发生,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你们先隔着玻璃看看她吧。”
姥姥喜极而泣:“谢天谢地,雪莲总算得救,我们遇到好人了。”
回来后,可儿第一次看见姥姥开怀笑,妈妈的生命得以延续,避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站在大玻璃窗外,她望着妈妈,手术后身体虚弱,妈妈睡得很沉,有多久没看见她安详的睡颜了?在病中的这段时间,病痛让她终日烦躁不安,因为瘙痒症状,皮肤被挠出大块的淤斑……而现在这些痛苦终于再也影响不到妈妈。可儿扬起唇角,含着泪微笑。
“可儿,”张岚看着她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的脸,“去休息一下,别累垮了,这里一切有我照看着呢。”
可儿点头:“那就麻烦张阿姨了。”她没有立刻回休息室,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漫无目的地走,很累,可是她不敢停下来,只要一有空隙,那种噬心的痛楚就会把她淹没。
一阵反胃的感觉突如其来,她扶着一棵大树,弯下腰抑制不住的干呕,一整天,几乎没吃过什么,呕出的只有黄苦水。怀孕近两个月,正是妊娠反应最厉害的时候,她的宝宝很乖,知道妈妈心情不好,安安静静的呆在腹中,从不捣乱,所以她一直没有剧烈的妊娠反应,今天是第一次,他以这种方式提醒她,自己的存在吗?
可儿额头抵在树杆上,粗粝的树皮刺得肌肤生痛,她手捂住腹部,一遍遍反复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手机铃音乍然响起,可儿虚软倚靠着树杆,拿出手机,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杨帆焦急的声音:“可儿,你在哪里?”
“市中心医院,我妈妈今天做手术。”
“我知道你在市中心医院,我是问你在医院哪个地方?”
“我在……”可儿怔了怔,她走到哪里了?还有,杨帆为什么问她在哪里?
杨帆突然兴奋的喊:“我看到你了,你站在原地别动。”
可儿四处张望,不远处,杨帆正向她飞奔而来,是做梦?可儿眨了眨眼睛,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没错,杨帆阳光一般的笑容越来越近。原来,他说要来陪她,不是为了安慰她,是真的要来陪她。
她跌跌撞撞向他冲过去,扑入他怀里,温暖的怀抱,带着他特有的阳光气息,“杨帆、杨帆……”她一迭声的喊。
他紧紧搂住她,“可儿,我在这儿。”
刻入骨髓的痛(5)
在杨帆眼中,生活无疑是向着美好的未来发展,爷爷的身体康复了,他前段时间发出去的简历终于有回应,深圳的两家大企业同时通知他去面试,一家是国营企业,一家是外资企业,无论从待遇方面还是从前景方面来看,都是让人羡慕的好工作。最重要的是,得知可儿怀孕,杨颍和刘婶明确表示愿意帮助他们。
“颍姐在市区内另外有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她答应借给我们居住,等一月份你们这个学期的课程全部结束,我们就可以搬进去住了。来年开学,颍姐会请她在Z大工作的朋友帮忙,为你申请一个学期的长假。宝宝的预产期在八月中旬,到九月中旬新学年开始,你恰好做完月子,能回学校继续读书,大四学年基本上没有什么新课程,你随大三学生一起上课,把请假那个学期的课程修完,这样不会延后你的毕业时间。至于宝宝,刘婶已经答应我,到时候来侍候你做月子和帮我们照看宝宝,你放心,她人很好,我是她一手带大的,照顾孩子很有经验。钱方面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现有的存款该用的地方你尽管,不要节约,万一不够,你就告诉我,我会有办法。如果深圳的工作能定下来,我先在深圳打基础,安顿好一切,等你一毕业,我马上回来接你和宝宝过去,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以后再也不分离。”说这些话的时候,杨帆一手牵可儿,一手提菜篮子,正走在前往菜市场的路上,憧憬着美好未来,他神采飞扬,似乎每一个脚步都弹跳着快乐音符。
可儿含笑静静听着他的计划安排,今天是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冬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家家户户忙晒被子,五颜六色挂满住宅小区的阳台,一时间如同万国彩旗招展;暖洋洋阳光里,洇尘飞舞,几个老太太坐在一处晒太阳,纳着鞋底闲话家常,远处不时传来小贩的韵味十足的吆喝声;凡俗烟火里的寻常生活,真切普通的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于她已是永远不可求。 她几近贪婪看着他俊挺的侧影,阳春白雪般的明洁纯净,而她的人生太过沉重,所以她要不起他。
买了一大堆菜回家,赵永年和张岚夫妻已经来到,正坐在客厅里和秦雪莲聊天。秦雪莲的身体康复情况良好,目前只需要按时吃药和定期复诊,所以昨天就出院回家里慢慢调理了。可儿邀请赵永年夫妇来家里吃饭,一方面固然为了感谢他们,另一方面是想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过一个阳历年。
可儿负责主厨,杨帆自告奋勇打下手,不过半个小时,他被可儿给轰了出来,洗个青菜,菜梗上泥沙清晰可见;切个土豆丝,根根粗过手指……可儿实在是忍无可忍。赵永年笑着向杨帆连连招手:“小杨,来,过来坐,既然被人嫌弃了,你正好落得个清闲。”
张岚进入厨房接替副手的位置,她一边娴熟切菜,一边低声对可儿说:“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可惜你们现在是学生,关于孩子的事情,我和你赵叔叔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包括你妈妈和姥姥,但你们自己总得有个打算。”
可儿正在煎鱼,油烟熏得眼眶泛红,机械的把鱼翻来覆去,说:“阿姨,我知道了,我们会处理好。”
“你一向聪明,我相信你自有分寸,”张岚叹气:“如果换一个时间,这应该是一件喜事,总之,你一定要记住,先照顾好自己,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
可儿点点头,顺手把红烧扁鱼的调料倒进锅里,烧红的锅发出“滋”一声,浓郁的香气溢满整个厨房,可儿却被呛得鼻梁发酸,扭过头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她走出厨房去找纸巾,看见杨帆在削苹果,眉目低敛;修长的指灵活晃动着水果刀,片刻功夫,苹果皮不间断的被整串削了下来,他把苹果一剖为二,分别递给姥姥和妈妈:“姥姥、阿姨请吃苹果。”
两位长辈笑咪咪接过苹果,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可儿家的两位长辈何止是喜欢,简直是一见到杨帆,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了。也是,在妈妈住院这段时间,杨帆鞍前马后的打点一切,还要时时照看着可儿,不肯让她受一点累,这一切不仅让姥姥和妈妈对他欢喜不已,也赢得了赵家夫妇的好感。
吃晚饭的时候,可儿向赵永年和张岚敬酒:“赵叔叔,张阿姨,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照顾着我们一家,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有所求,可是、可是……”
“可儿,”张岚柔声抚慰她:“邻里乡亲,多年的老朋友了,相互照应一下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放心回学校去就是了,家里的一切有我们呢。”
杨帆也向赵永年夫妇敬了一杯酒,不多说客套话,一杯喝到底以示诚意,乐得赵永年呵呵笑:“这小伙子实在,我喜欢。”
然后,杨帆拉着可儿去向姥姥和妈妈敬酒:“姥姥,阿姨,请你们放心把可儿交给我,我会对她很好,让她一辈子幸福,我也会和可儿一起好好孝敬你们。”
多年不喝酒的姥姥巍巍战战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急得可儿连忙拍抚她的背心。妈妈病中不能喝酒,拿起代替酒的白开水慢慢喝下,眼底泪光闪烁。
可儿目不转睛看着杨帆,幸福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即,华萱芷的意思很清楚,孩子和杨帆,前程和尊严,她只能选择其中一条路,否则将一无所有。他这样待她,她应该相信他的,然而,没有了自我,她会是谁?
杨帆附在她耳畔:“虽然我秀色可餐,你也没必要垂涎三尺吧,这么多长辈面前,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挨得太近,他的嘴唇几乎碰触到她的耳垂,醇酒的清香沁入鼻端,熏得她也薄有醉意。
察觉长辈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他们这一处,可儿大窘,慌忙推开杨帆,大家很识趣的转开了视线,在他们眼中,她看到了欣慰,他们认定他是她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可是这样的良人,她终究是要辜负了。
小县城里的人喜欢热闹喜庆,虽然只是阳历年,仍然有不少人放烟火,吃过晚饭后,大家一起拥到平台上看烟火。大朵大朵的礼花在夜空里绚丽绽放,照亮了大半个县城,漫天灿烂的焰火下,可儿拉起姥姥和妈妈的手与自己的手交握在一起,“日子会越过越好,你们要好好的,给我时间,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