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秦落的敬畏,霍疏桐心中更多的却是震惊。
霍家本家分家人口众多,每年都有人参与科举,当年也曾有叔伯是肖明成的同科。之前他向家人说要来云汇府做客时,家中长辈还特意回忆了一番当年遥遥瞻仰榜眼风采时的场景,语气间颇为神往:
“气质清冽身姿挺拔,犹如青竹翠柏;形容白皙俊美,可谓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可现在?
霍少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在不失礼仪的前提下细细打量,发现前者倒是对得上号,可这白皙……到底从何而来啊!
“哈哈哈父亲又晒黑了!”肖知谨的笑声打断了霍疏桐的胡思乱想。
晒黑?还“又”?
霍少年微怔,正好见肖明成亲手扶起儿子的动作,两截袖管随着他的动作上移,露出来两端如霜似雪的手腕子。那颜色对比堪称惨烈,简直像把手腕以下放在酱油罐子里足足浸泡了九九八十一天一般!
霍疏桐:“……”
难道,这就是肖大人飞速晋升的诀窍吗?
当今成宁帝喜好……黑皮?
不得不说年轻人就是好,至少思维活跃,哪怕方向距离正确道路偏离十万八千里,也能肆意狂奔。
殊不知肖明成也正在打量这个貌似落落大方,实则神游天外的少年,他忽然念了两个名字。
霍疏桐骤然回神,“正是两位叔父。”
肖明成笑笑,让他们坐下,一派长辈风范,“果然有几分相似,不曾想还有今日这段缘分。”
霍家多藏书多进士,老宅那边的进士碑一直都是当地一景,奈何质量跟不上数量,九成人入朝堂后就止步于五品,霍家人不会做官的名声跟他们会读书的名头一样大,也算奇葩。
曾有人很客观公正地做过总结:四品以下,霍家无敌!
听上去虽然威风凛凛,但……总觉得有点隐约的辛酸呢。
其实不光霍家人对肖明成印象不错,他对霍家人的记忆也相当正面,奈何双方名次相差甚远不说,家世也有云泥之别,接触机会和共同语言都相当匮乏。
霍家人自然有世家子的骄傲,大概率不会主动出击,而肖明成也不热衷于四处结交,双方几年翰林院同事相处下来也不过点头之交。后来各自领了新职务,分道扬镳,唯一的联络方式自然就断了……
霍疏桐在县试和府试中连续取了两个第二名,最终在院试中来了一次反杀,成功摘取头名案首,肖明成不由夸赞道:“果然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霍疏桐的身体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几乎是带着几分急切地道:“大人谬赞……”
心思细腻的肖明成迅速明白了他的担忧。
科举考试涉及的内容越往上越贴近实际官场,霍家过去几代人往往都能在考取秀才甚至举人的考试中名列前茅,中进士者虽然普遍名次不高,但也不在少数,还曾出过不少留名青史的文豪和诗画大家,可一旦步入官场,就跟身体被掏空一样,进展缓慢。
这一点很深刻地证明了一个道理:才华横溢不一定会做官……
别的世家都是相互扶持往前走,唯独他们家,大概率是相互扶持别掉队,能驼一个是一个,怎一句憋屈了得。
而且这些霍家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几乎每个人都曾被寄予厚望,被夸过什么“青出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
久而久之,别说外头的人,连霍家人自己都有心理阴影了,每每听到前期诸如此类的赞叹,都会本能地打个哆嗦,生怕又被提前夸死了……
说完这头,又听那边度蓝桦对惴惴不安的小胖子道:“我娘家的船队每每出海,也都会从南边贩茶,秦家茶园的茶叶确实不错。”
秦落想不到还有这话,顿时像一颗受力的肉丸一样弹坐起来,惊喜交加又带着几分惶恐道:“不敢,不敢。”
度蓝桦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圆润的小肚皮和弧度优美的下巴上,嘴角扯了扯,强压着没笑出来。
这么细细算来,来的两个孩子竟都能与自家人牵出几分瓜葛,倒是亲近许多。
看年纪,还是十来岁的少年;可看身份,却都已经是秀才公,言行举止自有气度,度蓝桦不禁感慨:难怪寒门难出贵子。
起跑线确实不能定生死,但优秀的出身、优渥的家境绝对可以替子孙后代铲平前进道路上的一大半荆棘。
说得最直白最残酷一点:穷人家的孩子压根儿就交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