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没回包厢,她有事情要想,舞池里的音乐太刺耳,她想起自己以前和江小遥待的地方,端着果汁打开后门,外面繁星一片,夜空漆黑如墨。
杯子放在一边,苏槿坐在台阶处,身后门缝漏出的光芒扫在背上被遮挡住,拉着她的影子很长很长。
女人的背影是落寞孤独而又清高冰冷的,一如她这个人。
靳斐端着酒杯出来,看了一眼,过去站在女人身边,将女人抱在了怀里。他喝了酒,苏槿闻出来,笑着说:“威士忌,靳斐。”
“专业还没忘嘛!”靳斐笑着,将女人更加用力地抱在怀里,苏槿回应着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男人身上酒味也很清新,不浓烈,却足以醉人。
“姜宁出事了。”苏槿说,“应该是亮哥做的,蒋婕打电话告诉我,她可能被亮哥带去的人给……”
剩下的话没有说,靳斐只是应了一声,将苏槿抱起来,他坐在台阶上,让苏槿坐在了他下一阶的台阶。两人像高中生一样,在老师和同学的注视下,做着暧昧甜蜜的动作。
苏槿的背靠在男人身上,后背感受着男人胸膛的温暖,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你还记得亮哥派人抓我回去,你替我出头那次么?”苏槿问靳斐。
“嗯,你跟我说你被你父母卖掉了。”想起以前,靳斐低着头,想和女人靠的更近一些。
“我确实是被卖掉的。”苏槿说,“暑假回家,家里来人催债,郭蔷薇他们实在拿不出钱。当晚,郭蔷薇在我的饭里下了药,苏泯和苏桦把我五花大绑,送到了午夜倾城。”
提起午夜倾城,苏槿解释道:“是我们那的夜店,不和酒吧一样,卖、淫,赌博,吸毒……很乱。但天高皇帝远,再加上亮哥和上头人交往密切,没有人管。一部分人的天堂,另一部分的人地狱。”
“当晚被送去的不止我一个女孩,屈亮的手下很多,每个女孩进去后,要先被屈亮的手下轮流糟蹋一遍。一方面说是手下福利,另外一方面是让所有的女孩放下尊严,老老实实接客。被送去午夜倾城的女孩,就算是没被怎么样,出去也不会有人娶。农村思想观念落后,他们也知道被送去午夜倾城的女孩代表着被无数人糟蹋。”
“我在苏家,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倒不是说吃不饱穿不暖,郭蔷薇冷嘲热讽,苏桦动辄打骂,苏泯动手猥亵……我还要感谢苏桦不喜欢学习,也感谢他们要把我养的层次高一些好卖钱,所以我才能考上大学……我就像一头牛,将我养的好一些,不过是为了给家里耕地赚钱。而如果家里缺钱了,就将我直接打包卖掉,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我在苏家二十年,没有一个人对我有感情。就算是家里养的一条狗,苏桦在它被其他狗欺负了,他还会拿着石头去欺负回来。我连条狗都不如,就那么被卖了。”
“我在午夜倾城,听着一群男人的污言秽语,和女孩的痛苦绝望的哭声,吓得瑟瑟发抖。我被关在小房间内,等着一会被放出去,被那几十个人糟蹋。比起被砍头更可怕的是,在看着别人被砍头时等待自己被砍的恐惧。”
“我最后跑了。屈亮垄断L市夜店生意,引起不满,有其他帮派过来找他评理火拼,我趁乱逃走,当夜去了火车站。偷了一个人的钱包,坐火车回到了S市。”
苏槿今晚上的话很多,就像是喝多了以后在絮叨。整件事情讲完,靳斐的心像是被一根绳子拴着吊着,时不时被扯一下,疼得他弯下身体,将苏槿牢牢地抱在怀里。
“L市太落后了,女孩生下来就是为家里的男孩服务。要么为了让男孩能娶得起老婆被卖掉,要么就是换亲,嫁给歪瓜裂枣,要么就是直接被送去午夜倾城……二十六年前,郭蔷薇把我和姜宁换掉,可能也是怕姜宁和村里的女孩一样被卖掉,被糟蹋。但尽管人生被换,姜宁最后还是被糟蹋了,而且还是屈亮和屈亮的手下。”
命运是被调了头,可调头后该有的命运,仍旧没有改变。
“如果二十六年前,郭蔷薇没把我和姜宁的人生换掉,或许姜宁也不用遭受这些。郭蔷薇对我狠,可对亲生的孩子却慈爱有加,姜宁顶多是被拿去换亲。”
“郭蔷薇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她知道现在这番模样,估计也不会将我和姜宁换了。”
可时间不能倒流,命运不能逆转。郭蔷薇对苏槿心狠,无所谓她被屈亮手下糟蹋,去做妓、女。但最后,老天却报复在了她女儿身上。
苏槿时常想起她在午夜倾城听到的那个女孩痛苦绝望的哭喊,作为女人,她像心疼那个女孩一样心疼姜宁。可作为被郭蔷薇换掉人生,并且被卖掉的单独个人,姜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只报复郭蔷薇后的快感。
两种矛盾的心情糅杂在一起,让苏槿大脑当机,放空一切不想去想。但越是不想去想,就越能想起躺在血泊里的江小遥,江小遥浑身是血,被撞后,车轮来回碾压,当场毙命。她脸颊苍白,嘴角渗血,一双眼睛抬头看着天空,她还并没有反应过来,生命就没了。
江小遥才二十岁,她二十岁扛起家庭重担。两人就是在这个门这里的台阶上,聊着天。江小遥喝着酒,看着漫天繁星,和苏槿说。
“如果我们都生在小康之家,不用为了钱受尽冷眼嘲笑,或许我们现在正端着奶茶,在广场内逛着服装店。我说你适合牛仔,你说我适合短裙,聊起学校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学长一起花痴……大学生里,那样的女学生才是多数吧?但我们怎么就成了这少数呢?概率那么大能生活在小康之家,我们怎么就生在了那样的家庭里。”
江小遥苦笑着说着,她并没有埋怨自己的父母弟弟,她只慨叹和疑问自己的命运。
苏槿答不上话,只是和她碰杯说:“我们现在虽然只能喝酒陪客,但我们也仍是朋友。”
江小遥是她这么多年里,最珍惜的一个朋友。她性格清冷疏离,江小遥带她进入魔笛,笑着替她解围,给她讲解事情。她们一起上下班,一起吃路边摊,一起大笑着描述毕业后的生活。想着如果有幸都在S市落户,周末时就会过她们现在想象的生活。
端着奶茶咖啡,逛着服装饰品店,给对方出着主意……生活虽不富裕,但却足够让她们惬意。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