擤完鼻涕,安娜忽然想起,她勾引谢菲尔德的目的并不是告白,而是暗示他明天就是音乐剧首演的日子。
算了,刚刚那番告白,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表达内心的想法,到现在耳根都有些滚烫,不太敢过去面对他的神情。
于是,安娜把谢菲尔德一个人留在花园里,羞羞答答地回卧室了。
谢菲尔德等了半天,却等来了安娜已经睡下的消息,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回到客厅,开了一罐啤酒,回想起安娜的告白,尽管气人,却实实在在地消除了他心中的顾虑。假如他离开后,她真的能放下他,重新开始新生活,他也不用这样瞻前顾后。
只是,人都有私欲,尤其是爱情这种充斥着嫉妒、占有欲和排他性的感情。一想到三十年后,她会将他彻底遗忘,依偎在其他男人的怀里,他的心就像被毒虫的尖牙磨蚀一般,泛出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妒忌。
他想得到她的爱,却怕控制不住强烈的占有欲,侵占他死去后、她剩余的年华,仿佛独。裁者一般禁止她开始新生活。
他不是不能接受她的感情,而是不敢考验自己的欲望及人性。
想到这里,他的口中一阵空虚,下意识掏出红木烟盒,抽出一支细雪茄,准备修剪。这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前两天看见的一则新闻,一位名人因抽雪茄而患口腔癌去世。他有些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把雪茄扔在了桌子上。
如果雅各布看见这一幕,绝对会大吃一惊,因为他的先生没有别的嗜好,只有雪茄和香烟始终戒不掉。还记得他的第一任太太,为这件事和他争吵了许多次,但最后,谢菲尔德也只是转移了抽烟的阵地,改在花园或露台抽烟。
有时候,雅各布甚至觉得,雪茄和香烟才是谢菲尔德真正意义上的情人——他对异性的欲望,远没有对烟草的渴望十分之一强烈。
现在,他却因为担心患上口腔癌病逝,而主动搁下雪茄。
看着那支雪茄,谢菲尔德撑着额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在此之前,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再年轻而已,毕竟身体各个方面都很健康,找不到任何衰败的征兆。
他忍不住举起另一只手,对着客厅里明亮的灯光,仔细审视了片刻。安娜很喜欢摆弄他的手掌,做出一些只有少女才做得出来的动作。比如,和他比较手指的长短,又比如,把手握成拳头,看他的手掌能不能把她的拳头包裹住。
与她娇嫩的手相比,他的手就像是苍老狰狞的野兽利爪,她却总是笑吟吟地说,“你的手指真好看”。
在她的面前,他总有一种错觉,时间静止了,桎梏消失了,他从奔流不息的生命长河中逃了出来,重新掌控了芬芳迷人的青春。
可这青春就像是偷来的一般,终有一日,他必须都归还回去。
这个世界上,虽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善始善终,但那些爱情至少有善终的可能,而他们若是在一起,则一开始就失去了善终的可能性。他们注定一方先死,另一方活在彼此的回忆里。
半晌过去,他被爱情和欲望催得滚热的鲜血,总算凉了下来,克制住了心中焦躁的冲动。
差点被那个狡黠的女孩说动了。
他无奈地想。
——
安娜不知道自己的口才超常发挥了一次。她才从告白的悸动中冷静下来,为明天的演出辗转反侧。
这次演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这是她第一次投入到热爱的事业中,也是第一次明白爱好的含义,更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如此重大的演出,她不允许谢菲尔德不知道。
她在床上滚了半天,硬生生滚出一身燥热的汗水,最后决定明天早上再提醒他一次。
谁知第二天,他送她去上学的时候,她在车里若无其事地提起演出的事情后,他沉思了一下,居然说道:“是今天下午四点钟,对么。我会来的。”
她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早就知道具体的演出时间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比她想象得更关心她。安娜忍不住眯起喜悦的眼睛,露出两个甜蜜的酒窝,心想:“这口是心非的老家伙。”
谢菲尔德没有看她,以为她沉默是因为不想他去观看演出,问道:“怎么了,不希望我来吗?”
“你猜。”
他低声说道:“如果你不希望我来,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安娜顿时变脸似的沉下脸,抬起一条腿,重重地搁在他的膝盖上。
谢菲尔德已经习惯了她的阴晴不定,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她的腿拿了下去。安娜歪头看了他片刻,突然挤到他的身边,坐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