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身
十八这日,黑压压的乌云掩盖住了方才放晴不久的天空,令人窒息的沉闷下,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不安。身在局中的众人都明白,紫禁城看似波澜不兴的水面之下,只需一滴热油,便能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弘曦那日刚好在宫中,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场面已经再难控制。
“皇阿玛,今欲诛胤礽,无需皇父出手,胤禔愿以身代之,必不教皇阿玛沾染污名!”
刚踏入殿中,便听得一道极为粗狂有力的声音。弘曦脚步一歪,差点跌坐在地。晃晃悠悠强撑着站起身来的下一瞬,弘曦小脑瓜子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他家大伯这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没瞧见,这话音刚落,殿中一众叔伯跪的有多利落,可怜一旁那位颤颤巍巍的老大臣,只差下一刻便要晕厥过去了。至于上首坐着的老爷子,那脸色,这会儿已经全然不能看了………
弘曦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的小身板儿,刚准备上前便被一只大手狠狠拽下。随着一道严厉的眼刀,队伍之中,胤禛身子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宽阔的身形直接将弘曦牢牢挡在身后。
空荡的大殿之上,落地可闻。众阿哥朝臣无不噤若寒颤。然而,在这之中,唯有一人,从方才起便高昂着头,没有半丝退缩之意。肉眼可见老爷子脸色黑了不止一度,瞧着已是少有的暴怒之态。
“好!好的很!”
康熙环视大殿,最终将目光紧紧地盯在直郡王身上:“朕竟不知,这诺大的紫禁城中,竟还有你这等杀伐决断的人物,今日他胤礽挡了你的路,你便要杀之以决后快,那么明日若是挡你路之人成了朕呢!”
“你,爱新觉罗胤禔是不是也要杀之以绝后患。”
“皇阿玛息怒,大哥绝无此意。”
“是啊,皇阿玛,大哥素来心直口快,如今不过一时冲动之言,如何能做了真。”
“皇阿玛………”
众阿哥纷纷跪下求道。可惜除了火上浇油外并无外处。康熙面上反倒怒色更甚。一双虎目将下首诸人一一扫过。只要一想到保成当日身陷囹圄,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的明哲保身,除去老四外怕是都恨不得踩上一脚才好。如今对着老大,倒是心齐的很。
莫不是以为保成废了,老大便能一步登天不成?想到这几日直郡王府的种种煊赫张扬,康熙眯了眯眼,再看向胤禔时已然彻底失了为父之心。起码在这一刻,康熙眼中,只剩下了属于帝王的威严。
胤禔这时候也反应过来。
“儿臣不敢!那妄想弑父的明明就是………”此等罪名,大阿哥如何肯接,忙开口辩驳。然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厉喝打断。
“住口!不念骨肉的混账东西,连亲兄弟都敢下杀手,事到如今竟还要攀扯旁人!”
末了,瞧着下首备受打击的大儿子,老爷子竟还嫌不够道:“大阿哥胤禔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朕从未想过以大业托之。”
话音刚落,满殿哗然。瞧着下首尚还跪着直郡王,众阿哥哪怕其心各异,哪怕早前还在诸般算计,这会儿心下俱都不是滋味。
所谓君无戏言,只此一言便几乎绝了直郡王上位的可能。只教他这三十年来的汲汲经营,早前的声威赫赫都恍若一场荒诞的笑话。
窗外,蓦地一道亮光闪过,滚滚而来的雷声夹杂着瓢泼大雨来的气势汹汹。窗外的不知何年种下的梧桐树经此狂乱,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不知义理?凶顽愚昧!”
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直郡王口中不觉呢喃出声。下一瞬,便仿若疯魔一般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阿玛啊皇阿玛,事到如今,皇阿玛您觉得自欺欺人有用吗?儿臣方才所言,犯上作乱,谋害皇父,哪条他爱新觉罗胤礽没做过。您便是瞒的了朝中众臣工,堵得了天下百姓悠悠众口,您骗的了您自个儿吗?”
“您这么些年步步紧逼,他爱新觉罗胤礽能当做没发生过吗?哈哈哈哈………皇阿玛啊皇阿玛,你们这一出父子情深,究竟又能骗的了谁!”
“骗的了谁!”
“哈哈哈哈哈………”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余下直郡王疯魔般的狂笑声。弘曦抬头,只见上首老爷子紧紧握着龙首的手背之上,依稀可见青筋暴起,眼中更是不知何时起,已然染上了红丝。
也就在这一刻,弘曦方才明白,爱新觉罗家的人,“诛心”二字合该是生来便具备了的,哪怕是素来粗犷的大伯也不例外。
眼瞅着形势再难控制,胤禛等几位阿哥对视一眼,忙上前将老大生生架住。以八阿哥为首的几位阿哥们率先叩首。
“皇阿玛,大哥这是犯了癔症,胡口多言,望皇阿玛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