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回到馆驿,果然有辽国使节前来回礼。张叔夜等人只好见礼,见机行事,看契丹人意欲何为。等那辽国使节走了进来,众人都笑了,果然是老熟人,费无极在东京垂拱殿还差点笑出声来,便是昔日曾怀揣泥土而走的辽国知南院枢密使牛舒温。
张明远、费无极也对视一笑,不知所措,没想到这厮来了。种浩、种溪更是摸了摸后脑勺,笑而不语。只见这牛舒温,身穿绿袍,头戴绿冠,两条白色条带在胸前垂着,威风凛凛,昂首阔步,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
张叔夜站起身来,上前拱手,道:“不知牛枢密此来,有何见教?”辽国使节牛舒温挑了挑眉毛,冷笑道:“听闻张叔夜大人出使西夏,我大辽也是不甘寂寞,想来兴庆府会上一会,还望张侍郎,别来无恙。”张叔夜眨了眨眼睛,看向这厮,笑道:“没曾料想,你辽国如此消息灵通,我大宋使节前脚到西夏,你辽国后脚就赶来。”
辽国使节牛舒温威风凛凛,笑道:“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听说昨日比武,有人受伤了,还连夜赶往贺兰山,实在令人担忧。传出去,还不知世人做何感想。知道的自然以为不过切磋武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宋使节被西夏高手打败了。”张叔夜寻思,素闻西夏王妃多契丹人,乾顺就娶了辽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做王妃,眼下升为皇后。辽国对西夏了如指掌,也在所难免。如此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西夏一有风吹草动,辽国必定首先知道。辽国使节牛舒温拍了拍手,有两人走了进来。
“是你们?”张明远大吃一惊。“居然是你们?”费无极目瞪口呆。“你们怎么成了辽国使节?”种浩瞠目结舌。“还以为你们开玩笑,居然真来西夏了。”种溪惊讶万分。“你们如何是宋朝时节?”萧勇、萧燕诧异万分,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你们认识?”张叔夜指了指张明远等人和萧勇、萧燕,随即纳闷道。
“他们在东京做买卖,认识的。没曾料想,他们也来西夏了!”张明远寻思,不可让张叔夜怀疑自己早已与契丹人勾结,故而要搪塞一番,随即给费无极挤眼睛。费无极马上会意道:“明远所言极是,他们在东京做买卖,夜市上认识的,没曾料想,他们深藏不露。”说话间,笑了又笑。
“你们如何认识他们了?”辽国使节牛舒温也一怔,质问道。“大人,我们去东京做买卖认识的。”萧勇道。“哥哥说的没错。”萧燕点点头。“萧勇、萧燕,如若让本王知道你们勾结宋朝人,有你们好看。你们可老实交代,不可隐瞒。”众人转过脸,有一人走了进来。此人八字胡须,笑容满面,颇为面善,捋了捋胡须,也质问起来。只见他身穿蓝袍,头戴蓝冠,两条白色条带飘在胸前,摇摇晃晃。迈着八字步,昂首挺胸,气宇轩昂,颇有帝王气度。
“义父不必动怒,我们和宋朝人不过是生意上的你来我往,放心好了。”萧燕嘴上道,心里却暗笑,“本姑娘已然好看异常,义父何必如此。”萧勇心中虽不悦,可并不喜形于色,依然微微一笑:“义父所言极是,勇儿定当谨记在心。”这二人口中的义父是何许人也,张明远和费无极面面相觑,颇为纳闷。盯着眼前这中年契丹男子,打量开来。
“张叔夜大人,你的名声,本王早有耳闻。”此人见张叔夜和颜悦色,便笑道。张叔夜回礼道:“没曾料想,辽国兰陵郡王,萧大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这兰陵君王叫做萧奉先,是眼下辽国圣主天祚帝跟前的大红人。萧奉先笑道:“眼下还是叫国师为好,在你宋朝,本王与蔡京一样,皆是太师,只不过你宋朝叫太师,我大辽叫国师。”
张叔夜道:“本官官职不如国师,不敢相提并论。也不敢对大宋蔡太师评头论足。”萧奉先叹道:“素闻宋朝重文轻武,你如此文武双全,却被蔡京、童贯排挤,又是何苦?”张叔夜一怔,不知这厮此话何意,便笑道:“做忠臣良将,虽说难上加难。但正是难上加难,才足显难能可贵。功成不必在我,后世自有评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光明磊落,虽死无憾。”
萧奉先恳切道:“你可好比范仲淹,不过范仲淹可是做过大官,你张叔夜做芝麻小官,又有何用?”牛舒温见萧奉先给自己递眼色,便冷笑道:“可不是,我大辽早听说张叔夜名声显赫,可惜还不如高俅那双脚。”张明远等人面如土色,萧勇和萧燕心里乐个不住,但碍于和张明远等人的情义,便不好当面笑话了,只得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张叔夜义正言辞,道:“官职不论大小,皆为国为民。如若只顾升官发财,即便官运亨通,也不过鸿毛而已。真金白银再贵,也不如黎民百姓之夸赞。当官要做事,而非只做官。官者,管也。这管不在滥用职权,而在为民造福。做官当做父母官,而非贪官污吏。”
牛舒温笑道:“中原人历来头头是道,没曾料想张大人如此能言善辩。本官不和你道长论短,毕竟我等抵达兴庆府,皆在异国他乡。这西夏虽小,可也要给上三分薄面。这西夏虽弱,可兔子急了也咬人。你宋朝不可欺人太甚,毕竟西夏与我大辽也算友邦。你宋朝几次三番欺负西夏,便是不给我大辽面子。本官劝你宋朝还是让出横山,让出西宁州,与西夏化干戈为玉帛,免得我大辽兴师问罪。如若辽夏一同讨伐宋朝,你宋朝受得了才怪了?‘澶渊之盟’在本官看来,实乃我大辽奇耻大辱。天祚帝如若听本官所言,和西夏合兵一处,两面夹击,长安和太原,便唾手可得。看你宋朝要救援哪一个?”
此言一出,张叔夜等人瞠目结舌,没曾料想牛舒温如此口无择言,狂妄之极。张明远等人义愤填膺却无可奈何,张叔夜使个眼色,他们动了动嘴唇,咬了咬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牛舒温话已出口,才觉有些不妥,但毕竟也要顾及颜面,哪里肯收回去。萧奉先见牛舒温大出风头,也跃跃欲试之际,便笑道:“张大人也算一个好官,你可是曾经出使过我大辽的宋朝使节,还听说你画出我大辽山川,地貌图本,给赵佶看。本王以为,你这算是细作勾当,令人不耻。”众人大惊失色,还以为萧奉先会有所收敛,没曾料想这厮比牛舒温愈加胆大妄为,歇斯底里。
牛舒温笑了笑,赶忙打圆场道:“我等抵达宋朝馆驿,不谈辽宋,皆在西夏,还是友善为好。”萧燕见费无极脸色煞白,气得咬牙切齿,心里也不好受,寻思道:“无极哥哥,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毕竟眼前萧奉先乃是义父,收留了哥哥萧勇和自己,有养育之恩,不好指责。”想到这里,五味杂陈,痛心疾首。
萧奉先寻思道:“我方才就是故意而为之,就是要杀一杀宋朝人的威风。张叔夜这厮最是聪明过人,出使我大辽时,趾高气昂,射中靶心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查看他所用弓弩时这厮却说什么‘大宋使节出使辽国,要以礼相待,想查看弓弩,便是史无前例。’这算什么话,可惜当年本王不在场,如若在场,定要让张叔夜甘拜下风,俯首称臣。方才只言片语,算是打草惊蛇,投石问路,看看张叔夜有何反应。此番宋朝赵佶与西夏乾顺议和,我大辽也是功不可没。实话实说,女真人完颜阿骨打果然狼子野心,本王小看了他,以至于眼下我大辽快要招架不住了。此番抵达西夏,就是要掌握宋夏议和态势,我大辽才好集中精力对付女真人完颜阿骨打。天祚帝就是个混蛋,还怪本王不杀完颜阿骨打。鬼知道完颜阿骨打会犯上作乱,还势不可挡。本王也要和乾顺套些近乎,如若天祚帝撑不住了,大辽气息如若奄奄,本王就投靠西夏乾顺好了。毕竟耶律南仙是西夏皇后,李仁爱是西夏太子,有朝一日李仁爱登基大宝,我萧奉先也跟着耶律南仙沾光不是。这西夏素有太后当家作主的传统。”想到这里,笑道:“方才不过几句玩笑话,张大人想必不会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你宋朝有许多名人,本王也很是佩服。赵匡胤、包拯、狄青、种世衡。名臣良将也不可小觑。”
张叔夜道:“本官佩服我大宋中原许多父母官,比如欧阳修,他与民同乐。比如范仲淹,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牛舒温道:“本官不敢苟同,做官还是要会揣摩上意。这做官,不为别的,但求无过。如若没有君王抬举,你做什么官?既然做不了官,如何出人头地。不能出人头地,便不可升官发财。个人都不可功成名就,何谈志向抱负?你想为民请命,便是天大的笑话。”
张明远等人只是听他三人如此说话,并不插嘴。原来萧勇对张明远等人耳语了几句,示意他们不可造次。张叔夜见张明远等人意欲反驳,也使个眼色,示意他们不可出言不逊。正在此时,西夏礼官焦彦坚抵达,笑道:“两国使节都在,本官便不必多费周折了。我主有请两国使节,到我大夏王宫赴宴。本官有些话,实乃肺腑之言,还望萧大王、牛枢密与张侍郎近前说话,里面请。”张叔夜与萧奉先、牛舒温才不再言语,西夏礼官焦彦坚示意张叔夜和萧奉先、牛舒温到里间说话,外面厅堂便留下了张明远、费无极、种浩、种溪、萧勇、萧燕。
“方才憋死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变成哑巴了。”张明远道。费无极道:“憋疯我了,我方才好似又聋又哑,又双目失明,又缺心眼。”萧燕扑哧一笑,乐个不住。种浩招呼众人近前,低声细语,道:“他们去里面说悄悄话,我们也不可胡说八道,有恃无恐,当心隔墙有耳。”种溪道:“那我们何不出去,到院子里说话,这馆驿虽说不大,可西夏也算给足我大宋一些薄面,院子里还有一个小亭子。”众人便跟随种溪,走了出去,一同来到绿瓦红柱的小亭里,众人围着一个白色大理石圆形石桌坐了下来,这小亭也奇巧,雕梁画栋,颇有中原气度。
萧勇道:“你们不必义愤填膺,我义父时常如此口不择言,还有牛舒温,毕竟小时候他二人对我和妹妹都很好,我们早已习以为常。如若你们气不过,就左耳进,右耳出好了。”
萧燕道:“可不是,他们虽说口不择言,但对我和哥哥有养育之恩。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草原上,被富户老爷家的孩子欺负,义父和牛舒温总是替我们挨骂受罚。直到萧贵哥姐姐当上了天祚帝的元妃,义父和牛舒温大叔才不再被人欺负了。我们也跟着沾光。哥哥说想学武功,义父和牛舒温大叔便托人送哥哥到了大宋中原少林寺习武。”
种溪道:“如此说来,萧燕姐姐,你义父便是辽国皇亲国戚了。”费无极道:“皇亲国戚可不得了,自古便是,‘一人得势,鸡犬升天。’”萧勇小时候便抵达中原少林寺,素知许多中原的道理,听了这话,笑道:“费无极,好你这张乌鸦嘴,居然说我义父是鸡犬升天?”
张明远道:“大唐杨贵妃有个哥哥叫做杨国忠。”种浩道:“后人如若不知道此人,听了他这名字,还以为他是国家忠臣。”种溪道:“岂不知,他最是祸国殃民。”萧燕颇为好奇,随即笑道:“我想知道杨贵妃和杨国忠的故事。”
萧勇道:“还是请头头是道的费无极说说看好了。”费无极道:“恭敬不如从命,杨贵妃可是个大美人,不过就是有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萧燕,停了下来。萧燕见状,朝费无极胸膛敲了敲,道:“别吞吞吐吐,快说。”费无极道:“就是有点肥胖,杨贵妃可是个大胖妞。一日三餐,要吃十来个鸡屁股。”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张明远道:“无极别开玩笑,斯人已去,不可亵渎。杨贵妃也是大大的无辜和冤枉。他与杨国忠可是远房亲戚,并非亲兄妹。杨国忠不是杨贵妃的亲哥哥,也不是杨贵妃的表哥、堂哥,而是杨贵妃的族兄,也就是拐弯抹角的堂哥。杨贵妃和杨国忠既非同父,也非同祖父,而是同一个太祖父。杨贵妃之父是杨国忠的堂叔,在川中时,杨贵妃家和杨国忠家也没什么来往,只是一门远房亲戚罢了。杨国忠原名杨钊,一直不务正业,好吃懒做,还喜欢赌博,到了四十岁还是个街头巷尾的小混混,杨氏宗族都不喜欢他,后来他也当兵吃粮,下地屯田,后来不知何故,居然被授新都县尉。杨国忠依附蜀地大豪鲜于仲通,迁升扶风县尉。但他还是位微言轻,微不足道。”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众人又催促,张明远道:“后来杨玉环当了贵妃之后,杨国忠就去找杨贵妃,可想而知,杨贵妃当然不愿意搭理他。可正好有一个蜀地官员想巴结杨贵妃,托杨国忠给杨贵妃送了很多礼物。但杨国忠这种无名小卒是见不到杨贵妃的,可杨国忠脑瓜子很管用,他可是聪明过人,他先找到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送上蜀地官员帮他准备的礼物。虢国夫人曾跟杨国忠有过旧情,这时虢国夫人正在寡居,长夜漫漫,寂寞难耐,自然无心睡眠,果不其然,又和老相好杨国忠旧情复燃,缠意绵绵。于是虢国夫人给唐玄宗推荐了杨国忠,杨国忠为人机灵,善解人意,时常察言观色,很会讨得唐玄宗的喜欢。杨国忠当上宰相,并非杨贵妃的推荐,杨贵妃在这件事上很无辜。杨贵妃只知唱歌跳舞,从未干涉过朝政,也没什么坏心眼。”此言一出,众人都将信将疑。
张明远道:“杨国忠跟杨贵妃只是远亲,但是他有一个亲舅舅,就是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杨国忠得到唐玄宗的宠信后,还让唐玄宗给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平了反,昭了雪。杨国忠这样的小混混,搭上虢国夫人这条线当上官已四十多岁,可谓大器晚成。杨国忠的发迹,是他聪明过人,很会利用人脉。杨贵妃并未主动帮他得以升官发财,杨国忠一心贴上杨贵妃的面子,利用杨贵妃靠近唐玄宗,为自己赢得荣华富贵。杨贵妃没有得到杨国忠的任何好处,而杨国忠在杨贵妃身上受益匪浅,最后还连累了杨贵妃,坑害了杨贵妃,这种远亲真是坑人。如若杨贵妃没有得到唐玄宗的宠爱,杨国忠一辈子都不会来找杨贵妃,他们之间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远亲有多可怕?看看杨国忠和杨贵妃就知道。细细想来,杨贵妃没有杨国忠这样的远亲,她会平安无事地荣华富贵到老,就不会在马嵬坡被迫自尽。”此言一出,众人嘘唏不已,闷闷不乐。
萧燕蹙眉之际,撇撇嘴,道:“明远哥哥,你总是扫兴,如此多愁善感。说些令人不喜欢的话,让人心烦意乱。还是无极哥哥会说话,令人开怀大笑。”张明远一怔,脸色煞白。费无极见状,打圆场道:“燕妹不必如此,抬举一个,贬低一个。我与明远皆是兄弟,你如此,我们还以为你要离间我们,这便让我们如何相处。”
萧勇道:“你们《孙子兵法》早已烂熟于心了,反间计也知道。”萧燕道:“我哪有这样想,你们总是如此,别人说句话,你们便要猜测有何言外之意,累不累?”种溪道:“行走江湖,难免遇到三教九流。人心隔肚皮,恐怕皆是习以为常,身不由己。”
种浩道:“做人本来就很不容易,出门在外,更是不容易。言行举止,皆是如此。不过故友之间,不必如此。”费无极见众人依然闷闷不乐,就叹道:“看看,本来我们开个玩笑,把闷闷不乐赶出去,偏偏又说些令人心烦意乱的话,岂不自寻烦恼?我费无极最讨厌自寻烦恼。”萧燕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心中喜欢的不得了。
张明远道:“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范仲淹大人所言极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费无极道:“心忧天下也罢,怨天尤人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萧燕道:“未雨绸缪也不错,不过草木皆兵就差强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