砲车是有的,赵官家亲自下旨,让直学士梅栎督造了一批小型、轻巧,而且关键是配件大小标准化的砲车,然后加上了轮子,用上了畜力以作牵引。从阳凉南关开始,这些砲车不停损耗,同时在不停补充,确保它们一直发挥作用。
与此同时,针对汉军的招降,熟悉地形的义军穿越小道突袭绕后,正面部队的夜袭、火攻、强攻,包括泼喜军登高以骆驼为基发射小型弩砲,该有的战术也全都有。
种种手段,再加上宋军可以仰仗着兵力优势,轮番上阵,昼夜不停,到底是顺着汾水河道一路向北,稳稳的打通了雀鼠谷,砸破了两关,攻下了灵石城。
当然了,这四十多日,赵官家也不是纯粹在摸鱼……他与随军的相公吕颐浩一个在襄陵一个在临汾,隔着汾水驻扎,依然需要安抚百姓、建立后勤兵站、参与决断后方前线各自事务,忙的不可开交。
“这地毯上面织的是什么图案?”
这日中午,就在牛皋进入阳凉北关的同一时刻,姑射山下,显得狭窄逼仄的襄陵城县衙大堂内,赵官家忽然当众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官家有言,下面的人自然要做出回复,于是众人七手八脚,赶紧围着堂中地上那面奢华且大的过分红色波斯地毯转起了圈圈,试图分辨一二。
很快,地毯上部对峙的狮子与羚羊立即被分辨出来了。下面的四种植物里,本就原产于中国北方和中原的月季、蔷薇之类花丛和棕榈树当然很快被辨认了出来。
但是,剩下两种特征明显的植物,也是一种花与一种树,却无人敢下结论。
“官家。”饱读诗书的范宗尹范学士拱手以对。“这树像极了漆树,但上面特意显出来的这种果子,委实让人疑惑……”
赵玖立即看向了直学士梅栎。
梅栎不敢怠慢,当即拱手相对:“回禀官家,这树臣当真不认得,但这树下筐中的坚果,臣倒是有些猜度……如臣所料不差,这应该是波斯特产的一种类漆树的坚果,唤做阿月浑子,内中清润油脆,嚼之满口生香,乃是波斯特产……但此物很容易受潮,一旦受潮就容易霉变,所以东南港口,只有偶尔得见,没有当成货物贩卖的,而且据说此树极度喜阳,只在波斯山地有产,一旦移植,断没有这般果实了。”
“若是这般说,便真是淮南之橘淮北之枳了。”范宗尹扬声感叹。“漆树里不是没有类似眷属,却是黄连木……黄连之苦,天下闻名,却不料在波斯变成清香的阿月浑子。”
赵玖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是啥……开心果嘛,不过开心果居然跟黄连木是同一类属,都是漆树的一种,也算是长见识了。
“这最后一种花呢?”
点头之后,赵玖继续坐在那张地毯前追问。
“这或许只是一种波斯常见紫红之花……”范宗尹轻笑以对。“花这种东西太常见了,天下花物,何止千万,未必就要分辨清楚。”
此言一出,原本要做解释的梅栎反而不好说话了。
“这是波斯红花。”赵玖见状,终于坐在那里无奈开口。“是波斯最知名特产之一,紫花红柱……其中最贵重的正是这红色花柱,既是妇科圣药,又是顶尖香料,养生好物……所以虽然花色为白、为紫,却称之为红花,上好红花,可换等重黄金。”
范宗尹一时尴尬。
所幸,赵玖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看向了堂下地毯旁的一人:“萧卿,大石林牙既进取喀喇汗国,夺地三千里,直通河中,现在给朕送礼,断没有只送波斯地毯,不送波斯红花的道理吧?”
那人当即恭敬行礼,然后抬头笑对,却是满口的河北汉音:“官家说笑了,外臣既奉波斯、河中特产以贡官家,焉能不奉波斯红花?”
说着,这名明显奚人出身的西辽官员就在身后的礼物堆里挑挑拣拣了一番,然后取出一个匣子,恭敬以对:“好让官家知道,我家大王去年出兵,今年上半年方定了喀喇汗国,割其北而附其南,稍通河中,今年收得贡物中最珍贵的,无外乎三种,乃是波斯红花八十四斤,绿玉石十三箱,波斯地毯二十四扇,而我家大王丝毫不敢专横,贡官家者皆是其中上品,且皆取其半,绿玉石更是尽数与官家送来,聊表敬意……这一盒正是一斤。”
说着,此人小心将手中木匣转呈一名内宦,却正是内侍省三押班之一的邵成章。
而邵成章接过来,就在堂中当众打开,果然看到一整盒干燥的波斯红花花柱,晶莹赤红,同时辛香扑鼻,不由啧啧称奇。
赵玖随即失笑:“使者回去后不妨告诉你家大石林牙,就说朕很感念他的诚意,也晓得他到底是想要什么,但那些东西绝不是什么宝货能买的……而且反过来说,这些宝物,只要两国和睦,文明一体,届时西面道路通畅,自有丝绸西去,来做置换,何必要他搜天刮地的给朕送来?当然,若是大石林牙下次多送些种子、波斯技艺,朕也乐见其成。”
使者心中微动,但礼物送到一半却不好直接进行正式话题,便当即束手哂笑,连连应承。
赵玖见状也不在意,只是干脆做起了分配:“这样好了,十二扇波斯地毯,这扇最大的给青州张都统(张俊)送去,然后东京吕公相(吕好问)一扇、前线韩郡王(韩世忠)一扇、汾水对面临汾城中吕相公(吕颐浩)一扇,其余八扇,分别安置在文德殿、集英殿、秘阁、公阁、都省、枢密院……呃,还有太学、和武学各一面。”
押班邵成章在侧,赶紧捧着那盒红花称是。
“至于波斯红花四十二盒……”赵玖看着邵成章怀中的红花,若有所思。“宫中三位太后、贵妃、贤妃每处一盒,诸相公、帅臣每家一盒,秘阁、公阁各五盒,此地御前随侍近臣也留五盒,公平分配,剩下几盒交给吴国丈,让他代为发卖,筹措军资。”说到这里,赵玖忍不住看向一侧的范宗尹,却又不由失笑。“这一盒单独赏给范学士……学问虽远,便是在波斯也应当习而得之,没什么可羞耻的,学问上的事情,勉而习之便是。”
若是直接赏赐,反而有羞辱之意,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范宗尹反而不好计较,便当众严肃称是,而真等他将这一整盒红花从不苟言笑的邵成章手中接过,引得堂中不少人艳羡,闻着那种奇异辛香,却又觉得此番倒也不坏了。
波斯红花之后,使者又将绿玉石展示出来,果然那种特有的颜色又引来一番啧啧称奇之态。
其实,地毯不必多言,而波斯红花也好,绿宝石也罢,对于人类来说,真的算是天赐之物,因为人类对香料和药物的追求,对宝石的追求,基本上是扎根于人类最基础的五感之中的……前者是嗅觉和生理需求,后者是视觉和审美需求。
在工业革命之前,它们的价值就是毋庸置疑的,注定要做硬通货和奢侈品的,而此刻在中国,在河东前线,就更是物以稀为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