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都不说话了,并且发现,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彼此其实是陌生人。可是,在那些紧密接合的交谈中,仿佛一个三十五岁女人的沧桑,他都懂得;一个二十岁男孩的飞扬,她都熟悉。
好像他们一直在一起,分开了一下子,又回来了,看见彼此,仍不放心,所以还要问一声:好不好?
约了朋友吗?她笑着问,这时才省悟到所在的时空,他们原是为了别的目的而来。
是啊!你也是?
她点头,不说话,再没机会对他说话了。
他的朋友到了,她的朋友紧接着也到了。当他转侧时,赫然发现,楼上的客人不知何时散尽了,阳光大片地映照在那些空出的桌台和座位上。
这是一则冬天的故事,到了春天,他们也许就忘了。
也许,他们永远不会忘记。
男孩把这故事说完,窗外寒风细雨,我坐在他身边,静静聆听着。
那些突然到速食店的人,好像只是为了让我和她相遇,在一张桌子上。所以,他们突然都不见了。他说。
会不会是很久以前,我们都记不得的一次前生,她过得不好,我很担心,所以记着,下次看见她的时侯,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这种可能?他问我。
我把热茶捧在掌中取暖,有没有这种可能?今生怎能印证前世?来世能否记忆今生?
我也有依然牵挂而已经失去的朋友,不能再通讯息。岁末年初,互寄问候的时节,偶尔会对着卡片柜怔忡。
梦魂却是拘管不住的,黎明前,挣脱了形体,千山万水苦苦寻去,直到那人面前,筋疲力尽、按捺着喉头的澎湃,喑哑地问:
你过得好不好?
还没等到回答,便转醒过来。因为谜底未曾揭晓,于是有了愈深的惆怅。
必然有人不大相信,但,我相信这样的事。记忆已经空洞无存了,悬念却在轮回中沉淀下来,于是,在极珍贵的机缘邂逅,为的只是问一声:
你过得好不好?
像是一个悠远的回声,被苍凉追逐。如果有朋友,在今生便这样问你,请你一定要用心地、诚实地,告诉他。
爱,是一种道德
十二月一日,世界爱滋日,许多人都在胸前佩上一枚小小的红丝带。打开电视,美国政府的各部门发言人,不管就哪个问题发表何种评论,胸前都有红丝带。
几日之后,美联社发出了这样的新闻稿:
“力争同性恋权利的一对五十四岁女同性恋者,七日被发现遭人谋杀。两人是于四日晚上失踪,尸体则在七日于俄勒冈州梅德福德附近的一辆货车后被人发现,这桩谋杀案令同性恋团体惊骇不已。”
死者罗珊?艾莉丝和米雪?艾布迪儿的合照刊登在报纸上,她们的眼眸炯炯有神,灿烂地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给人乐观、勇敢、有自信的感觉。两人都是短发,穿着合宜的衣裳,很像中学老师,或是邮局的办事员,常在生活中出现,而且会微笑招呼、寒暄两句的人,和我的母亲差不多年纪。她们却已为了自己与其他身处同样困境的人们,努力不懈地奋斗了半辈子。
同样是爱人和被爱,为什么异性恋可以玩弄爱情、利用爱情、亵渎爱情,依然理直气壮;同性恋却要为自己的爱情争取合理的空间,不惜以身相殉,甚至前仆后继?
有一段相当长的时日,同性恋甚至背负了爱滋沉重的十字架,再加上“天谴说”的诅咒。我不明白,是谁赋予异性恋评判的权力?又是谁剥夺同性恋相爱的权力?
近年来,男同性恋的境遇比起女同性恋显然顺遂得多,藉着各种传播媒体和艺术活动的演出,男同性恋已渐渐走出“孽子”的悲情,在国内外嘉宾面前办桌摆“D宴”了。女同性恋却只有在自杀或他杀事件上社会新闻版的时候,引发人们一点窥秘的好奇,很快就船过水无痕了。
我最近读到两本以女同性恋为描绘主体的小说,故事皆精彩动人,真情可感,巧合的是两本书分别叫做《恶女书》和《逆女》。
为什么是恶女?是逆女?爱,是一种道德,何恶之有?何逆之有呢?
爱就是一种道德。
与仇恨、怨毒、妒忌、贪婪……相比,爱当然是道德的。只要两个相爱的人拥有幸福愉悦的感受,就是一种善的力量。
旧的一年即将结束,旧的杀戮期盼可以终止,尤其是对于爱的、有形和无形的杀戮。
我衷心祝愿摆脱“恶女”“逆女”枷锁的恋人,早日在阳光下办属于她们自己的“D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