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深究,兰沁禾便气到无奈了。
原来常州的几家乡绅士族将田地庄子租给了这些百姓经营,每年的官税由他们收集起来后再交给官府。
他们暗地里逼着百姓们撒谎,谎称家中没有壮丁,这样一来其中不必交的赋税就被他们从中贪去。
江苏是赋税种地,每年不知道被他们吞去了多少钱粮,到头来官府查起来,处罚的还是撒谎了的百姓。
下面的老甲长已经惶恐地汗如雨下了,兰沁禾到口中的话绕了几绕,最终还是站起来将人扶起,“今日只是同您了解一下情况,既然您这么说,那就容府里再去核实一遍。”
按连坐制,尽管这位甲长并不存在逃税的行为,可他是第一个要受刑的人。
这件事情十分棘手,比先前的鸡瘟更加难办。
保甲连坐制,一个甲里出了一个逃税的,整个甲的百户人家都要跟着被罚,百姓们自然互相遮掩,竭力逃避官府的追查,使得官府无从下手。他们绝不想这件事被发现,整个常州的百姓都站到了兰沁禾的对立面。
她得直接拿出几位乡绅逼迫百姓的证据,并且使百姓相信,他们不会受到一点牵连,否则哪怕税收上来了,她在常州的民心也就散了。
兰沁禾静坐着思忖了片刻,若是在京师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去请母亲的教诲,可常州不同,来回路上费时费力不说,她也不想再处处依靠母亲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站起来查看常州的地图。
半晌,兰沁禾将目光移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锦村,那个她亲自医治过鸡瘟的地方。
兰沁禾立即换了身常服去了那里,按照她所想的,只要有一个百姓跟写下诉状,她立即能查办那些乡绅。
村口的老婆婆见着了兰沁禾来了后果然很高兴,她站了起来和她打招呼,“大夫,您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扭头朝村子里喊,“大家伙,治病的菩萨来了,快出来迎接!”
对于他们来说,兰沁禾是救了整个村子的恩人,她的到来立即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兰沁禾心里颇为不好意思,这病说到底不是她治的,全靠殷姐姐的药方,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村民并一窝蜂地跑出来,拥着兰沁禾去了村长家里,要杀鸡给她造饭。
“大夫,您这次来是给谁看病啊。”老婆婆夹了鸡腿给她,问道。
兰沁禾捧着碗接了过来,对着她道,“倒不是治病,只是有件事想向你们打听。”
“什么事,您说。”
“我有亲戚在府衙任职,听他说府台大人最近召见了常州好几个甲长,似乎在询问家中有无壮年的事情。”
兰沁禾这句话一出,之前还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变了。
她心里凉了半截,坚持把后半句话说完,“官府正在查逃税呢,听说要整治几个乡绅,还百姓一个公道。您知不知道这件事?”
老人立即冷了脸,“官府和乡绅老爷们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兰沁禾没有放弃,“不瞒您说,我这次来就是想求大家伙帮个忙。我那个亲戚被上头催的急,想找几个农户出面告那些恶霸,府里说了,谁要是敢站出来,官府还会拨下赏银呢。”
“子虚乌有的事,我们就是想帮您也帮不了。”
兰沁禾一怔,蹙着眉恳求,“您老再想想?这是为国除害的好事。那些乡绅欺压百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这里出人,官府会护着百姓的,断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到时候恶人得除,你们往后的日子不也轻松许多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人依旧不为所动,她把碗筷一推,索性给兰沁禾跪了下去,哭泣道,“大夫,您是救人的活菩萨,怎么就不明白这点道理?官官相护,那些老爷们家里都是有人在朝中当官的,不说知府大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就算她是真心的,可她势单力薄怎么能斗得过那么多乡绅?
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实在经不起折腾,到时候知府调任,留下我们这些人,又有谁能护着我们?”
她抱住了兰沁禾的脚,一屋子的人全给兰沁禾跪下了,“您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也不想忘恩负义,可这件事情实在办不到。不如我老婆子现在就把命还您,求求您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说着就要往墙上撞,兰沁禾大惊,急忙把人拦下。
底下的百姓是极其害怕沾惹官家豪强的事情的,他们宁愿把几条命还给兰沁禾也不敢惹事。
兰沁禾站在不停磕头的百姓前面,心里不是滋味。
其实说来说去,就算将税收起来,最后落入的也是贪官墨吏的手中,西朝的国库年年亏空,真不是就缺常州那么一点的小钱。
往任的常州知府不处理这件事就是这个道理,他们并非不知道,只是这件事百姓们不愿意、当地的大族们不愿意,上面的朝廷也无所谓。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必呢,真逼急了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
兰沁禾叹了口气,她想起了殷姮常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沁禾,你太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