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茹刚拉着汪苏、汪若要走,被那女人迎面拦住,指着自己孩子的脸要李兰茹看。汪若吓得直往李兰茹身后躲。李兰茹看了孩子的伤,连连道歉,转过身去训汪苏。汪苏委屈地说:“他把妹妹从滑滑梯上推下来,头都摔破了。”李兰茹把汪若从身后拽过来,撩起额前的头发,果然一个青青的大肿包。她用手指碰碰,汪若疼得咝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李兰茹心里忍着气,脸上赔着笑说:“你看,我们孩子也被他弄成这样。”女人不依不饶地说:“也许是我儿子不小心碰了一下,她就说是推下去的。她下死手抓我们,还有理由了?”
有母亲在一边儿,汪苏胆子大了许多,仰着小脸辩解道:“他总打妹妹。妹妹脸上的伤,都是他打的。他还说爸爸是臭地主,是走资派。”李兰茹听了这话,不想再跟女人理论,拉了孩子转身就走。女人却一把扯住她。“你们抓了人,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李兰茹冷着脸把她的手拂开,把汪苏和汪若朝她面前一推,说道:“你儿子的脸是她们两个抓的,你找她们算账去吧。”说完,扭头朝大门外走去。
汪苏、汪若一见,吓得哇哇大哭。汪若嘶哑着嗓子拼命喊:“妈妈,妈妈。”哭得小身体一抽一抽的。汪苏孤独无助地看着身边的大人孩子,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老师过来,默默牵着两个人的手,跟在李兰茹后面朝大门外走。女人呸一声,故意大声说:“我儿子说的又没错,本来就是走资派嘛。大姐做鞋,二姐有样。老子是个走资派,怪不得孩子像疯狗,到处乱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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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兰茹从老师手里接过孩子,一句话不说,左手拉着汪苏,右手拉着汪若,出了门,跟跑一样,走得飞快。汪若被她拖着,两只小腿跟不上,几乎是被拖着走。
到家了,汪苏以为妈妈会训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李兰茹找出松节油,抹在汪若伤口上。抹完了,把瓶子递给汪苏,让她放起来。汪苏战战兢兢地,手里没接住,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药水溅了一地。
李兰茹心里憋着一股火发泄不出去,这下算是找到了借口,劈手甩了汪苏一巴掌,骂她:“你是得羊痫风还是咋了?连个瓶子都接不住。屋里指望不上你,外头还总给我惹事。为了你们,我这张脸皮都叫人家当成地皮踩了。”汪苏、汪若被训得哭不敢哭,逃不敢逃,站在屋里,瑟瑟地浑身发抖。
家义很晚才回来。李兰茹说:“单位今天找我谈话了,要调我出来。说了两个地方让我选,一个是到砖瓦厂当会计,一个是回李家梁子林业站。”
家义没等她把话说完,头就蒙了。“你打算去哪儿?”李兰茹说:“这还消得问吗,我肯定是回李家梁子。”家义说:“可砖瓦厂离城近哪。”李兰茹说:“离城再近我也不去,我要回李家梁子,那儿是我的老家。”她在心里说:十几年前我就是从那儿飞出来的,现在我折了翅膀,掉在地上了,也要再掉回老窝里去。
益生堂 第二章(27)
家义问:“你走了,两个娃娃咋弄?”李兰茹说:“自然是我领着。”家义说:“乡下连个幼儿园都没有,你领去咋安顿她们?”李兰茹看看熟睡的汪苏汪若,说道:“为啥一定要上幼儿园?她俩在幼儿园挨的打还少吗?”
李兰茹又有了三个月身孕。因为瘦,还没有显怀。家义把她扶在床上靠着,见她面色苍白,皮肤粗糙,两只大眼睛瘦得深深凹陷下去,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倦怠,便说:“两个大的已经够你忙乎了,肚子里又揣一个,我劝你还是做掉算了。”李兰茹摇摇头,说:“我不做,我觉得这回十有###是个儿子。”
家义淡漠地说:“儿子不儿子的能咋样?是儿子就能保证他不受罪?我们不都是父母生养的儿子?”李兰茹说:“要整你来整,反正我下不去手。”家义嗫嚅着:“当初你要同意离婚……”李兰茹说:“离了就比现在好吗?现在不管咋说,还是一家人。有我们在,你的日子也好过点儿。”
家义听了这话,心里既有痛楚,又感到温暖,眼睛不由就有些潮润,说道:“这阵子,我觉得所有的门都对我关了,只有你这儿,还没嫌弃我。”李兰茹说:“我为啥要嫌弃你?就为外人说你的那些话?人心是干啥的?”
家义低下头,把忍不住的眼泪藏了起来,却藏不住身体的抽动。李兰茹这番话,把他心里茫茫无边的黑暗撕开一条缝,让一丝光亮射了进来。这亮光让他振奋,又有些目眩和疑惑。
李兰茹把手放在他背上抚着,说道:“你只记着那天在马家菜园我跟你说的话,只要人活着,就有盼头。”
家义突然匍匐在床上,脸贴着李兰茹两条腿,泣声说道:“到今天我才明白,对我汪家义来说,啥都是假的,只有你跟孩子才是真的。”
李兰茹惊得赶紧抱住他的头,低声喊道:“你小声点儿。叫人听去,你不要命了。”
家义更紧地贴着她,感觉到她的两条腿瘦得近似于两根棍子,硬硬地没有一点肉。这个瘦弱的女人现在成了他唯一的支撑。她若倒下或是离去,自己的全部世界便会坍塌。她不愿划清的界限,成了维系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过去,为了立场问题,他割断了和那个旧家庭的联系。现在又有人为了立场问题,逼迫李兰茹割断与他的联系。命运的轮回竟是这样残酷无常。划清界限成了一把双刃剑,挥动之间,处处血腥。过去十几年,他用这把剑几乎刺伤了生活中所有的亲人。偏偏李兰茹,独自承受着各种压力,始终剑鞘深藏,以免锐利的锋刃将他刺伤。为严国材,甚至为梅秀玉,他都指责过家礼的糊涂,现在,却恰恰是李兰茹的“糊涂”,替他固守着最后一片情感空间。这个勇敢的女人像一面镜子,让他看清了很多事情。
屋外夜色如墨,几只蛐蛐儿躲在湿墙根儿下不知疲倦地嘶叫着。屋顶十五瓦的灯泡不明不暗地亮着,把人的影子怪异地放大在墙上。家义抱着李兰茹,心里喊着家礼和家廉的名字,终于畅快淋漓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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