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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第1页)

砖厂上砖的地方看不到一棵树。红砖在强烈的太阳光下晒着,像刚出炉一样烫手。魏昊和士霞一起搭伴上砖。两人都力单,干起来特别吃力。魏昊连贴身的内裤都汗得透湿,口渴得像着了火。

终于把几辆车上满开走了,干活的人都想办法找阴凉地儿休息。魏昊却瘫在太阳地里,动也不能动了。她从家里带的水已经喝光,正闭着眼在晕眩里醒不过来,有个东西碰碰她。睁开眼,是张波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只油漆剥落的军用水壶。

益生堂 第三章(2)

魏昊瞥一眼远远坐着的众人,摇摇头。张波把水壶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就走了。他身上的衣服也全部汗湿,汗渍的周围,有一圈白花花的碱花。魏昊拿起水壶,里面还有小半壶水。她一口气喝下一半儿,神志才渐渐清醒些。

从这一天开始,魏昊觉得内心有一扇关着的门被打开了,五彩斑斓的光线射进来,使她既被吸引,又觉得炫目。她和张波还是不说话,但相互间有了某种默契,一种甜蜜的紧张代替了最初的不自在,炎热的夏天变得从未有过的宜人。她每天回家更认真地洗澡,对衣服上的任何不妥都更加在意。搬砖时,她甚至开始在意自己的动作是不是好看。她既觉得幸福,又觉得紧张。她不仅要对付张波的注视,还要防备孙大炮恶作剧的监视和士霞可能生出的猜疑。

大概是晚上吃了两碗馊饭,魏昊半夜起来跑肚子。家慧瞌睡醒来,在屋里问:“昊昊,你咋了?”魏昊说:“可能吃坏了。”家慧说:“我说那点饭你别吃,我吃,你非跟我抢。”魏昊说:“没事,拉空就好了。”可是连续跑了七八次,到早晨她就起不来床了。家慧说:“今天就在家休息,我找章伯给你开点止泻的草药。”

药抓回来,煎好,看着魏昊喝下去了,家慧才出门去领筷子。

旧房子通风不好,加上潮湿,又闷又热。魏昊性子静,慢慢躺着,也就凉快了。身体一舒服,脑子就开始活跃。她开始想张波,想自己不在了,他的眼睛该看什么。她把手轻轻伸进衣服里。因为肚子拉空了,她平躺在床上,腹部凹下去一个大坑。那只手在这块最平坦的地方游移了一阵,就开始往上走。隔着小衣服,手下也能感觉到峰峦起伏,感觉到两颗像新鲜杨梅一样的|乳头。那只手转而向下。花布短裤很大,有足够多的空间让手进去,可是魏昊一到边缘就停止了。她的身体已经像一朵花一样等待绽放。她爱自己的身体,爱身体带给自己的苦恼和喜悦,却又不得不为这种苦恼和喜悦将身体紧紧地包裹起来。这是她的财富,一个女人的财富。一个女人的全部价值,都在这具躯壳里。为了一生的名誉,一代又一代的女人,像保护神灵一样,保护着自己的身体。

下午最先回家的是汪洋和魏晨。吃过草药止了泻,魏昊的精神恢复不少。她起来煮了一锅绿豆粥。稀饭香了,魏学贤和家慧也陆续到了家。一家人坐在前厅吃饭,桌上是一碗酸菜,还有一小碟酱豆。汪洋喝稀饭发出很大的声响。魏晨笑他说:“猪拱食。”魏学贤拿眼瞪着她,问道:“晨晨,你说哥哥是猪,你是什么?”魏晨吓得低了头不敢吱声。家慧说她:“快嘴招祸。”

正说着话,张波从门外进来。魏昊穿了件花布圆领衫背对门坐着低头吃饭。最先看见他的是家慧。家慧问:“你找谁?”张波反问:“魏昊是住这儿吗?”魏昊惊得直起身,慌乱之中把半碗稀粥泼在地上。站起来时,又把凳子带翻了。

家慧说:“昊昊,进屋穿件衣服。”魏昊来不及和张波打招呼,赶忙跑进屋去。听见外面张波在对家慧解释说:“魏昊一天没上工,管事的叫我来问问她明天还去不去。不去了,他好安插别人。”家慧说:“魏昊昨儿晚上拉肚子,我叫她在家歇一天,明天肯定要上工的。”

魏昊在屋里听见家慧把自己拉肚子的事说给张波听,心里很是窘急。她穿好衬衣出去,张波已经要告辞了。家慧站起来说:“你不再坐会儿?没啥好吃的,跟我们一起吃点。”张波边往外退边说:“不了,不了。”他是为魏昊来的,却没有跟魏昊说上一句话。魏昊甚至怀疑他此番到家来,完全是编造了一个借口。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家慧问:“这是谁呀?”魏昊说:“我们一起干活的。”家慧哦了一声,说:“这孩子长得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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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学贤问:“长得像谁?”家慧顾不及回答,继续问魏昊:“他姓啥?他父亲叫啥?”魏昊说:“我咋知道人家父亲叫啥。”家慧紧追不舍:“那他叫啥?”魏昊心跳着答道:“他叫张波。”

家慧沉吟着自言自语道:“是,是姓张。”又问:“他妈呢?”魏昊说:“他妈好像死了,现在的妈是后妈。”家慧放下碗,定定地看着魏昊。“他亲妈是不是姓梅?”魏昊想了想。“好像是的。”家慧这样仔细询问张波的事情,让她有些紧张和窘迫。她借口添饭,起身躲到厨房去了。

家慧对魏学贤说:“他是梅秀玉的儿子。”魏学贤一愣,继而又说:“叫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像。”

家慧说:“他一进门我就觉得眼熟。那年梅秀玉过世,他才这么高。”她用手比比,说:“我给梅秀玉穿衣服的时候,他不敢近前,后来还是我推着跟他妈见了面。真想不到,他有这么大了。”

三伏天终于过完。立秋以后,虽然白天还是热,但一早一晚可以睡上会儿凉爽觉了。砖厂的砖不知为什么最近不太好销,魏昊他们一个月里有四五天只需去半天。砖厂都是按件记工钱,少干活就要少拿钱。孙大炮急得直骂。她有五个孩子,个个都正是狼崽子一样的胃口。她和丈夫一天干到晚,也就是为那几个肚子找食,一天不干,就可能会有一天的饥荒。在搬运站扛大包的丈夫,能干能吃。她的硕大的身体,同样需要充足的食物。她总说自己一家人是造粪机。“你说这人有啥意思?吃了屙,屙了吃。把粮食变成粪,再把粪变成粮食。忙来忙去一年到头,为的就是一张嘴。”

益生堂 第三章(3)

月末的一天,上午上砖,下午还是休息。孙大炮骂骂咧咧地说了一通粗话,还是得随着大伙回家。每次收工,男人总是走在女人前面。张波今天走在男人堆的最后面。他的年轻的身体,在一群男人中间显得尤其挺拔。

到了城里,大家分散回家。魏昊刚拐进一个巷子,张波突然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把魏昊吓了一跳。张波说:“下午到我家来玩吧。”也不等魏昊答话,面对面就走过去了。魏昊愣怔着,心想:他家住哪儿呢?只说去玩,却不说住哪儿,还有这样粗心的人吗?魏昊前后看看,怀疑他根本就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第二天下午还是不上工。魏昊谎称家里有事,撇开士霞和孙大炮,一个人在前先走了。还是那个巷子,张波突然又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双大眼睛询问地看着魏昊,问道:“昨天你咋没去?”魏昊不敢理他,低头继续往前走。张波两腿分开把她挡住。狭窄的巷子,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促。张波这样一挡,魏昊移动不了了。她前后望望,生怕有人路过看见。

张波闪动着两只大眼睛固执地追问:“你昨天为啥没去?”魏昊有些气恼,说:“你叫我去哪儿?你连你住哪儿都没跟我说。”张波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我住辕门街?”魏昊忽然想笑,说:“辕门街哪一家?”张波说:“你去了一问,谁都知道。”

魏昊抬头看他一眼,张波也正盯着她看,她赶紧又把头低下。张波说:“下午你去,我在街口等你。”魏昊拿不定主意是去,还是不去,什么答复也没给一个,只把头低着。这时有人过来,张波把一只腿收回来,魏昊脱兔一样顺着墙边快步走掉了。

中午吃饭她一点胃口没有。家慧问:“你咋吃这么点儿?”魏昊说:“天热,没胃口。”家慧说:“下午不上工,你把剩余的筷子刮完,送到社里去,再领一些回来。另外,把你爸换下的解放鞋拿下河洗洗。放在床底下,简直臭得人睡不成觉。”魏昊答应着,心里却稍稍有些苦恼。

上学的上班的都走了,她一个人在屋里把筷子刮完,小跑着送到筷子社,又领回下周要刮的毛筷。再把魏学贤的鞋拿下河洗干净,顺带着把汪洋、魏晨换的衣服也洗了。看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四点多了,她犹豫着去还是不去。闹钟滴答滴答响着,更衬出屋里的安静。她决定还是去一趟。她实在管不住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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