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自己随便转转。”家礼也说:“叫他自己去吧,他那么大个人,还用得上劳驾你。”梅秀成不再坚持。家义出了客厅,穿过几道天井,左转右拐往后去了。
益生堂 第一章(5)
养兴谦后花园下面就是风景秀美的花溪河,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梅家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箫吹得更是动听。以前,每到夏夜,她们就在宅后临河的院子里,边纳凉,边吹箫,轻柔的河风将舒缓恬淡的箫声送出很远很远。城关的一些登徒子,久慕其名,却无缘得见,这时就悠然坐在城墙下,一边纳凉,一边欣赏岸上的丝竹之音,自作多情地浸染在绮丽的幻想里。
家义一出通后院的大门,就见梅秀玉在鱼缸前站着喂鱼。四块大青石板扣的鱼池里立着一方假山,上面湿漉漉地长满了青苔,高一簇低一簇地竖着几茎瘦草。几尾红鲤鱼在墨绿色的水里摇头摆尾地来回游弋。一株枝干曲折的紫薇紧傍着鱼缸,正繁茂地开着花。地上零星地散落着一些紫水晶似的碎花瓣。
梅秀玉今天穿了一件枣红底子、银色小碎花的真丝绸上衣,下面一条石青斜纹布裤子,脚上一双缎子面软底布鞋。上衣收束的腰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一只翡翠玉镯子套在左手腕上,使得她一双玉手更显柔嫩。
家义先是为这个巧合怔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他看着梅秀玉,脑子里闪现出山二簧里的一段唱词。
韩素梅生来好貌容。
她一双杏眼似丹凤,
樱桃小口如珠红,
杨柳细腰带春风。
静静的后院里只有他们两个。这是第一次当他们能够四目交会时,周围这么安静。墙外的流水声随着微风传来。家义回头看看,门里藏着阳光的灰影子,没有一点动静。他走过去,没话找话地搭讪道:“在喂鱼呢?”梅秀玉装作吃了一惊的样子抬起头,说道:“稀客,稀客。是汪先生吧,咋不在前头坐了喝茶?”话没说完,脸已经红得像个四月桃。家义看出她脸上薄薄地施了胭脂,眼波流转,表情羞怯,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韵,不免心旌摇荡,开口就问了句傻话:“你认识我?”梅秀玉一低头。“茅山城谁不认识益生堂的人?”这句巧妙的反问,掩饰了她的窘迫。
她的头顶是一束束开得正闹的淡紫色的紫薇花,脚下湿润的泥地上也是一片落英,更衬得她比什么时候都要妩媚好看。家义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觉得心里什么地方像被拨动了一下,发出金石般的轰响,腰间不由得潮起一阵热浪,一语双关地说:“早就听说养兴谦的后花园漂亮,果真名不虚传。”
梅秀玉被他看得羞红着脸,扬手把鱼食抛进水里。红鲤鱼翻动水波,围着鱼食凑成了一朵花。“有啥漂亮的?不就是花呀草呀。你们益生堂没有?”她的嗓音很低,含着一丝羞怯。家义说:“益生堂哪比得上养兴谦,无非是小户人家过日子。”梅秀玉偏着脑袋问道:“未必我们养兴谦不过日子?”家义无言以对地笑起来。“你姐姐不常来信吧?”梅秀玉不作回答,却笑着问道:“汪先生认识我姐姐?”家义模仿她的语气反问一句:“茅山城谁不认识养兴谦的人?”梅秀玉果然被逗得笑起来,露出两排糯米似的细齿,眼里的喜悦像水面跳动的阳光一样灿烂。
家义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你一个人,平常在家都做些啥呢?”梅秀玉说:“关在屋里的人能做啥?都是不上大雅的事儿。”她手抚着紫薇花光滑、曲折的树干,身体略微有些倾斜,腰肢婀娜,再加神情略带些娇羞和哀怨,把家义看得呆了,一时里竟忘了说话。
梅秀玉被他的目光逼得无处可逃,没话找话地说:“汪先生这是头一回登我们养兴谦的门吧?”家义笑着打趣道:“你们养兴谦门槛太高,我即使有天大的面子,也不敢随便往这儿跑哇。”梅秀玉被逗笑了,说道:“那你今儿的咋又来了?”家义盯着她的脸,本想说:“我为啥来,你还不明白?”却因是第一次交谈,害怕梅秀玉嫌怪自己唐突,便笑道:“原来想来,因为怕门槛高不敢来。今天赶上你大哥请客,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梅秀玉是个灵性人,把话里的意思听了个明明白白,眼帘一垂,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心里在问:你真有这个梦想?嘴上却说:“汪先生不枉是读书人,开玩笑都跟常人不一样。”家义说:“你以为这是玩笑吗?我可句句都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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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秀玉被家义步步紧逼的试探弄得心慌意乱,眼睫毛蝉翼一般颤动着,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便掩饰地把手伸进缸里逗鱼玩。家义见她虽面带羞涩,却无一丝恼怒,心里有了底,左右看看,大着胆子说:“二姑娘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不是你大哥请我大哥,正好叫我碰上,我还得不来这个机会见你一面。”
梅秀玉这是第一次听见家义直露的表白。她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幸福和慌乱使她感到有些晕眩。她把一只手扶在鱼缸沿上,身体斜斜地倚在上面。
家义怔怔地看着鱼缸边上那只玉手,终于遏制不住身体里一阵一阵潮起的欲望,鼓足勇气将自己的手扣在上面。梅秀玉浑身一抖,惊慌失措地看看后花园通前面的青砖门,几次努力想把手抽出来,都被家义用力揿住了。
梅秀玉哀求道:“汪先生,快放手吧,叫人看见可不得了。”家义固执地说:“这儿只有我们俩,哪有人看见。”院子那么安静,真好像乾坤之内唯有他们存在。梅秀玉柔顺地不再挣扎。两人就那样站着,看着水里的鱼悠然地游来游去。
益生堂 第一章(6)
梅秀玉心里默想:姐姐在外面天地广阔,连婚姻大事都能自作主张,而自己仅一步之差,就得天天关在养兴谦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暗藏的心事难以与人倾诉,还不如这些鱼儿自由自在,内心不由得一阵酸涩。
家义见她半天无话,表情又有些黯然,以为是自己举止不得体,得罪了她,忙问:“你咋啦?是不是怪我太冒失?”梅秀玉连连摇头,眼睛盯着缸里的鱼,说:“跟你不相干。我只叹自己命苦,爹妈过世早,连个替自己做主的人都没有。”她抬头看着家义,在心里说:“你既是对我好,何不找个媒人来提亲呢?”眼里慢慢地像雾一样笼上一层泪光。
家义听得出来,她明是在感叹命苦,实是在向自己表白,心里真是又喜又怜,手下就不由得暗暗地用着力。“你们养兴谦门槛高,一般人就是看上你,又哪来的胆子敢上门提亲。”这又是一句试探的话,梅秀玉心下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不正面回答,只说:“汪先生又在说笑。要说好,你们益生堂才算得上是好人家,知书达理,积德行善。我们养兴谦哪能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