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关系。”
有人就反驳:“没有关系你还让她进门?”家义辩解说:“进是进了,可我既没给钱,也没说别的,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让她进门的事儿不对,阚书记已经批评我了。我作检讨。”岳老师尖着嗓子问:“你是新社会的人民教师,暗地里还在和地主婆来往。你的屁股坐到哪去了?”
家义平常最不喜欢和她接近,觉得她表面正经,内里轻佻,对她总是退避三舍。这时听见她话说得不中听,忍不住小声顶她一句:“你说我屁股坐到哪儿了?除了坐在该坐的地方,我没往别的地方坐过。”
岳老师气得两道眉毛直竖起来,指着家义说:“你、你、你太不像话!简直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地主阶级的本性一点儿没改。”
阚书记一看局面有些像骂街了,赶紧出来圆场说:“汪家义同志在这件事儿上是非常糊涂,但是他今天的态度很好,对自己犯的错误没有遮遮掩掩,而且据我了解,他确实没有给姐姐钱。这说明啥问题?说明他还是有一定的觉悟。当然喽,我们也希望他吸取教训,今后再不犯类似的错误。”
旁边有人一看书记明显在替家义说话,忙站起来说:“岳老师有些地方也需要注意,比如前两天她骂一个工农学生是猪,就说明她对贫下中农缺乏感情。”会议的矛头戏剧性地转向岳老师,家义悄悄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家义在街上碰到玉芝。玉芝问他:“五姑娘上街,到屋里来问起你,我说你搬到学校去住了,她没去找你吧?”家义假装糊涂,说道:“没有啊,她啥时候回来的?”玉芝说:“有些日子了。问她有啥事儿没,她说没有。那天正好你大哥又不在屋里,我留她吃饭,她也不留。”家义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不留就不留吧,总不是屋里有事儿,急着回去。”玉芝说:“造孽哟。那天进门,喊我半天,我都没敢认。又瘦又黑,老苍苍的,哪像三四十的人?”家义窘迫地岔开话,问道:“你这是去哪儿?”玉芝说:“弄点豆腐渣,你大哥要吃合渣汤。你也回来吃吧。”家义连说:“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
益生堂 第一章(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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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六年的新年快要到了。一进腊月,人们都守着火盆不愿离开。腊月初八,玉芝凑齐了糯米、小米、黄豆、绿豆、红豆、花生、红枣、板栗、莲子等###样杂粮,煮了一大锅腊八粥。又去街上割了两斤肉,让士云去请家义回来吃饭。家义说学校有事,没有回来。转眼就到了二十三,过小年了。今年家家敬灶神都有些马虎。玉芝做了几样小菜,酌了一小壶酒,由家礼一个人侍奉灶王爷吃喝完毕,等着他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士云吃过饭,说是有事,独自出去了。士霞和士兰围着玉芝打转,等着吃灶饼。玉芝跟士霞说:“今天过小年,你去学校叫二爹回来吃饭。”士霞说:“叫士兰去吧,她最小,跑得快。”灶饼还没有吃到嘴,她不愿意离开。士兰赶紧说:“我才不去呢。你不就是想等我走了,一个人吃灶饼。”玉芝叨唠说:“大懒使小懒,使得翻白眼。一个个就会吃,啥事儿都指望不上。士霞明后年就要去中学念书,还指着二爹照顾呢,叫你喊他吃个饭都不愿意。”
家礼正从阁楼上往下搬东西。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过完小年,就要开始打扫厅堂准备过年了。雕花高背靠椅和雕花茶几平常都在楼上堆着,现在要搬下来,擦洗干净后在堂屋里摆放整齐。这套家具,是汪耀宗在世时置办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红木,雕着寿桃、蝙蝠。蝙蝠嘴里叼有两枚铜钱,寓意福在眼前。家具很沉,搬动很是费力。过去都是家礼和家义两人做这件事,现在家义不回来,家礼只能找孩子打下手。正巧看见士云进门,就喊她过去帮忙。
士云吃力地接过家礼从楼梯上递下来的椅子,不以为然地说:“这么重的东西,何苦要年年搬上搬下,不如放在楼下省事。”家礼说:“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传家宝,天天摆着,还不两下就被你们弄坏了。”士云蹭了一身灰,不高兴地说:“我咋看不出是啥好东西。”用手在茶几上一抹,把手翻过来亮给家礼看,说:“都是灰。”
玉芝过来说:“士云,还是你去喊二爹,两个小的,一个都使不动。”士云说:“他不是说了学校有食堂嘛。”家礼说:“他不回来就算了,何必跑一趟又一趟的。”玉芝说:“今儿不是过小年吗?”
士云去了不大会儿,一个人回来了。玉芝问:“咋的,还是不回来?”士云说:“屋里没人,门锁了。”玉芝说:“学校放假了,他能去哪儿?”家礼说:“人家现如今是国家干部,去哪儿不一定要叫你知道。不用等他,吃了饭还有好些事儿要做呢。”士霞、士兰早已对灶饼垂涎欲滴,听了这句话,飞快跑到灶屋里,一人抢了一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因为有灶饼,特别得到孩子们的喜爱。
一家人正吃着饭,章达宣一瘸一拐地从外头进来,笑着说:“哟,都在吃灶王爷的好东西。”玉芝起身说:“章伯,你吃了没?快来烤火。”她搬了把椅子,放在火盆边,请章达宣坐。
家礼问:“年货都办齐了吧?”章达宣在椅子上坐下,脸上泛着一层微醺的红晕,说道:“都是他们在弄,我一概不管。只要不少了我的酒喝就行。”他把手上的纸包递给玉芝。“这是块腊肉,留着过年给孩子们打牙祭。”
玉芝客套道:“你留着自己吃呀,有啥好东西都想着我们。”章达宣说:“前一阵子,紫云乡来个男人看病,说是天一黑,眼睛就看不清东西,吃了不少方子都不见好,进城找我开了十几服药。前两天来,说是好了,非要送两块腊肉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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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礼一拍腿,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这儿也有点好东西,一直给你留着,你不说我还忘了。”章达宣说:“啥好东西?弄得跟得了十枝八枝灵芝草一样。”家礼起身说:“你等着,我给你拿去。”只片刻工夫,他又从后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说:“这是我专为你留的半斤梅子垭茶,上好的。”
梅子垭是茅山靠近四川的一个山垭。山峦之间常年云雾缭绕,紫气蒸腾。垭内不到二十棵野生茶树,传说采下的茶叶一直是朝廷贡品。为了增加供奉,人们在山垭上又新种了茶树,却怎么也没有这二十棵树的风味。只有这二十棵茶树采下的茶叶,泡在水里,晶莹碧透,喝在嘴里,齿颊留香,令人神清气爽,上下通泰。老辈人说,那是一位仙人去瑶池赴王母娘娘的蟠桃会,路过梅子垭时,遗落了二十粒茶子,才生出这二十棵茶树来,算是真正的仙茗。
家礼说:“还有别人送来的两斤苞谷酒,到时叫士云给你送过去。”章达宣哈哈笑着,因为高兴,又被炭火烤着,脸色越发显得红了,连说:“好,好,还是你明白我的心思。”他摸摸自己的脸,问一边坐着的士云:“看你章爷爷的脸像不像猴子屁股?”章达宣算是长辈,家礼怕士云人小不懂事,出言造次,连忙接话说:“你今儿是喝高了点。”
玉芝从白瓷茶壶里倒了杯茶递给章达宣,又端来两个小碟儿,里面装着葵花子和花生。
两人烤着火,嗑着瓜子,东一句西一句地寒暄着。章达宣问:“家贞那边儿有消息没?”家礼说:“没她的音信,我们也不敢去。”章达宣话到嘴边儿,还是没把家贞进城抓药的事说出来。“我听德成说,家义搬到学校去住了?”德成是章达宣的大女婿,跟家廉是同学,姓邱,在县政府里当干事。家礼说:“搬走快有一年了。”提到这事,他的心情就有些郁闷,不愿意多讲。
益生堂 第一章(28)
章达宣低声说:“听德成说,过了年,中药铺子就要合了。”家礼神色凝重地说:“我看报纸上写的北京、天津、武汉都在进行合营改造,看来茅山也免不了。”章达宣说:“合了好,合了以后,你就不再叫掌柜,改叫经理,多响亮。”家礼苦涩地笑笑,说道:“章伯,你还拿我开心。我十几岁开始在药铺里滚,除了药名药理,别的啥都不懂。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