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受过的苦,金银嵌满全身也难以盖住。
他正想细问,身后却响起姜昌的声音:“你还不走?”
三人打眼一望,姜昌站在灶房门内,手中一个空碗,神色阴沉。想是囡囡才吃完饭,他出来收拾,不巧撞见这一幕。
自从昨日他救下提灯和谢九楼,待人接物不可谓不周全,哪怕提灯对他种种行径起疑,也实打实承认这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
如今见了妇人就仿佛彼此水火不容的周身气场,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妇人欲言又止看着姜昌,下唇抖了又抖,眼里噙满泪花。
那头只是一言不发回桌边放了碗,走出去,眼也不往杵在桌前的提灯二人上搁,只逮住这妇人胳膊,冷声道:“天也不早了,我送姨娘回去。”
妇人乞求般盯着他,眼角泪珠一滑,姜昌不为所动。
最终她收了眼神,颓唐随姜昌离开。
提灯目送他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姨娘……”
谢九楼解释:“妾室。”
话说完,提灯斜扫一眼过来。
谢九楼忙道:“我没娶过。”
提灯回身收拾碗盏:“我又没问,你急什么。”
谢九楼心思一噎,憋屈不过,忽地从提灯手里抢过碗筷,闷头冲进灶房,一晌无话。
谁都没看到,妇人盘桓在屋外那段时辰,提灯放在卧房的八角琉璃灯悄然窜起一簇火焰,长燃不熄,直到她离开方才灭去。
琉璃永净灯,以无相观音泪为引,覆一滴观音血于烛台上,可辨阴阳,分生死。
遇生则暗,遇死则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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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谢九楼洗了碗出来,堂屋已不见提灯。
左右瞅瞅,原来这人正蹲在院子鸡笼面前聚精会神瞧鸡吃食。
春日晴光潋滟,照得提灯后背衣裳的银色暗纹都隐隐反光。他安安静静蹲在那儿,总爱把手撑在鞋面上,袍子下摆拖着地,边角沾了灰,浑不知晓——便是知晓也不在意——平日爱洁,这种时候又邋遢了。
提灯看鸡笼,谢九楼倚着门框看他:这个人说话总伶牙俐齿,与人呛嘴能让三分要说尽五分,心眼子多得谁都比不过。一到算计什么的时候,绝不给任何人留情。无界处谁犯了点错,受不住罚想借他一个面子求情,从来都是冷眼置之。
可偏偏是这么个心性的人,有时候蹲桥上看蚂蚁都能看半个时辰。比如这会子看这鸡笼——神情专注得旁的一点打搅不了他。
谢九楼有时觉得提灯割裂便是如此,若不与人打交道,提灯做什么都纯粹。桥边上一蹲,你看他就像个寻常人家还没养大的小少年,平日足不出户,一放出来,看天看地看万物众生都满眼好奇新鲜;若见了人,他干净纯粹那面立时无影无踪了,眼珠子都蒙着一层谋道,满肚子刻薄心肠。
谢九楼没问过提灯初入无界处时的年岁,那时他想,自己也不过二十八,提灯看起来就那么大点,能有几岁呢?如今日子长了,他有时恍惚,倒想探知一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