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信安。暮春四月,山河将倾。祁中危颓,上疑难息,下叛频起。余材中庸,手难抚圣忧,眼不查士患,终落此不忠不义难屈难伸之境。今奉旨焚伥,恐大限将至。顾余平生二十二载,如半盏残灯,潦倒飘摇。幸而逢君,共执手一回春秋。今生情意,足使往世薄恨尽消,恩怨不计。
思君阅此信时,余已如斯东流而去。待君魂归永净,与余当为隔世之人。念君处九天碧落,然此无阴司黄泉,余未有转生之机。届时只作黄土一抔,随风而逝。
君来如灯起,君去如灯枯。
话短愁长,思及此后寒风苦雨,余无力为君添衣加饭,唯君一人往矣,不觉忧泪满襟。
附一缕幽思于笼中微火,逐君之影,伴君天明。
珍重,珍重。
夫谢九楼绝笔。
第87章
提灯的病情在谢九楼离去之后极速恶化,那晚春温把他从街上捡回家时他的手脚和脊背已溢满鲜血,大大小小的伤口像随着谢九楼的远去而被撕开,皮开肉绽,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谢府连夜遣人请白断雨来坐镇,老头子只到床前看了一眼,说:“神魂归位,岂是凡夫俗子就能拦的。”
此后便拿药把命吊着。
所幸皮外伤尚有好药材医治,下头人时常注意着,一天数次给提灯擦伤抹药,新伤来了,正赶上旧伤去的时候。
内里却是病入膏肓了。
那日提灯懒懒地从床上起来,看看院子里移栽来的荼蘼开得如何,春温跟在后头,就见他发髻松散,对插着的那双玉簪有一根斜斜掉了出来,落在提灯脚边,声音清脆,提灯却没听见。
春温一路上前,一路叫住他:“小少君!簪子!”
提灯仍置若罔闻,只光着脚往院子里去。
待春温拍着他的肩,他才有所感念似的转头回去,正对上春温嘴唇张合,该是同他说着什么,他却一点声儿也听不着。
提灯把视线垂到春温递来的掌心处,方察觉自己的簪子落了,一连簪头上的帽盖也摔松了。
他把簪子拿起来,簪帽脱落,镂空的簪身里头露出一张卷好的纸条。
提灯一愣,把纸条倒出来,再展开,是一封信。信开头写着自己的名字,落款有“谢九”二字,通篇都是谢九楼的笔迹。
他细细看了一遭,只认得几个字,其余一概看不明白。
提灯正把字条收好,再把簪帽给拧回去,忽觉手腕上有人搭了上来。
他抬眼,还是只看得见春温双唇开合,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红色。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原来不知何时被风刮出了几滴血泪。
提灯聋了。
这个午后他无意间发现谢九楼给他留的书信,而春温则发现他已双耳失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