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大雨,雨滴啪啪地打在玻璃窗上。爱德华躺在房间里的四柱床上,有些无法入睡。外面高大的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在屋子里留下抖动着的影子。
王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边睡着的罗伯特·达德利,不由得有点想笑。这人软磨硬泡了好久要和自己一起睡,说是要与他好好聊天,但是却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然而他自己却在这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爱德华轻轻动了动,出乎他意料的是罗伯特醒了过来,显然他睡的也很轻。罗伯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关切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怎么了,爱德华,睡不着吗?”
“有一点。”爱德华承认。
“是因为克伦威尔先生,还是因为诺福克公爵?”
“也许都有一点。”爱德华笑了笑。
“克伦威尔先生已经完蛋了,你知道的。”
“也许吧。”爱德华不置可否,“但是克伦威尔倒下去之后,诺福克公爵又冒了出来。我想这就是我以后的人生所要面对的了,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野心家,围绕在我身边,而我则要用全部精力与他们周旋,就像之前的无数国王所做的那样。”
罗伯特用一只手支起了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身边少年的头发:”你知道,我会帮助你的。”
“我知道。”爱德华笑笑,他很享受对方的抚摸,舒服地在床上滚了滚,在罗伯特眼里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他感到心里麻酥酥的。过了一会,王子轻轻地把头转向对方:“你呢?罗伯特。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我?我说了,我想去帮助你。”罗伯特说道,“我想做你最忠实的朋友,最重要的助手,你的大臣和将军。我会帮助你坐稳王位,帮助你解决一切的威胁,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爱德华六世国王的时代会如同凯撒或是查理曼的时代一样被人所传颂千年,你会是亚历山大,而我会是你的赫菲斯提昂。”他的心跳的很快,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出口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对面的王子,有些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亚历山大与赫菲斯提昂?爱德华觉得这比喻有些奇怪。亚历山大大帝与赫菲斯提昂与他们一样是童年好友,后者是亚历山大最要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心腹,常年担任亚历山大的禁卫军司令。然而他们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当赫菲斯提昂去世后,亚历山大再也没有从忧伤当中摆脱出来,不久也就离开了人世。
难道他对我有什么其他的感情?爱德华有些怔住,他回想了两人之间相处的点滴,似乎的确是如此?爱德华并不介意这种感情,虽然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个话题的确是某种程度上的禁忌。罗伯特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爱德华二世的故事吗?”爱德华的声调有些冰冷。
罗伯特的心口有些发痛,爱德华二世的几位同性爱人都被愤怒的大贵族所谋害,而国王也先是被软禁,之后则被谋害,有传说他是被一根烧红的铁棒活活捅死。他苦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我不介意做皮尔斯·加弗斯顿,但我不希望你遭到爱德华二世那样的命运。”
爱德华看了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的好友。他愿意做加弗斯顿?这位爱德华二世的宠臣为国王所深爱,从而遭到了其他贵族的厌恶,最终他们一起要了他的命。爱德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他真的有失去一切的决心吗?
“是我说错了。”罗伯特的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失落,“我们应当做屋大维与阿格里帕。”这对君臣是历史上君臣相得的典范,这位罗马的首位皇帝和他最信任的助手合作亲密无间,然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暧昧。
这样也许最好,爱德华心想,但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着对面的好友,想象着与他逐渐隔膜起来。自己的父亲当初与萨福克公爵,也许就如同他与罗伯特如今这样亲密无间吧?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逐渐变成了一对互相算计的君臣,过去少年之间的友谊如今充满了政治上的阴谋与算计。他想象了一下自己与罗伯特变成这样的场景,然而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这四年里这是他唯一算得上是真正的朋友,他无法想象孤家寡人的日子。
爱德华沉吟了许久,当罗伯特的心已经沉到谷底时,王子终于抬起头,严肃地望着他,说道:“罗伯特,如果我们长大后你依旧想要做赫菲斯提昂,那我也愿意成为亚历山大。”
罗伯特一阵狂喜,然而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你是国王,我不希望……”他的确不愿意对方为自己做出任何的牺牲。
“我的名字里也带着亚历山大,不是吗?”爱德华·亚历山大·亨利·都铎笑了笑,“我不是爱德华二世,他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因为他太软弱,太昏庸。亚历山大做得到,哈德良做得到,我也做得到。”他斩钉截铁地说。
罗伯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英格兰历史上以爱德华为名的国王不是英主就是悲剧:“长脚”爱德华一世击垮了自己父亲统治下暴起的叛军,征服了威尔士和苏格兰;他的儿子爱德华二世则是一个昏庸软弱的人,他几乎失去了自己父亲获得的一切;而他的儿子爱德华三世则在少年时期就从权欲熏心的母亲手里夺回了权力,在他的统治下英格兰在法国取得了巨大的胜利;爱德华四世是约克家族的开创者,也是著名的军事天才;他的儿子爱德华五世则是著名的“塔中王子”,他被自己的叔叔篡位,最后神秘消失在伦敦塔里。未来的爱德华六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王?他有些期待。罗伯特轻轻俯下身子,凑到小少年的耳边,轻声说道:“晚安,我的亚历山大大帝。”他下定了决心,他要努力变得强大,也要帮助爱德华,当他们都变得无比强大时,就没有流言蜚语能够威胁到他们,所有的敌人都只能退避三舍。
……
在楼下,约翰爵士也并没有入眠。此时他正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穿着睡袍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静静地喝着杯子里的马德拉酒。壁炉里的炉火烧得正旺,新加进去的木柴在里面噼啪作响。
约翰·达德利爵士的书桌上堆满了文件,关于海军事物的,关于宗教的,关于财政的……当他初入政坛时,他的父亲刚刚因为叛国罪被亨利国王处决,他想做的不过就是重振家门而已。然而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个目标早已经达到,可对于权力的追求却已经浸透到了他的骨子里。约翰爵士如同一头不知满足的猛兽,贪婪地试图攫取一切他可以染指的权力。国王的亲密顾问不能满足他,即将得到的埃塞克斯伯爵爵位与枢密院大臣的身份甚至也不能满足他,也许直到他成了英格兰的主宰他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他愿意追随一切能让他拥有更多权力的人,最早是萨福克公爵,如今是亨利国王,未来将是威尔士亲王。
约翰爵士回忆起了今天白天王子和自己儿子的亲密举动,不由得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他的儿子如今与王子的关系如此紧密,毫无疑问他会成为爱德华六世新朝的萨福克公爵,新国王的童年好友,最受倚重的大臣。达德利家族的未来看起来一片光明,然而爵士心里却还浮现起一丝丝小小的遗憾:要是爱德华是一个女孩就好了,这样罗伯特可以去追求她,那未来的英国国王就姓达德利了。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嘲地笑了出来,他真是有些发傻,要是爱德华是一个女孩的话,她哪里会有如今的地位呢?第三个女孩成为继承人的概率怕是微乎其微了。不过也许还有别的方法与王室扯上关系?约翰爵士笑了笑,以后会有机会的,达德利家族绝不会永远屈居人下。
……
白厅宫。
诺福克公爵站在玻璃窗前,看着上面的雨滴流过玻璃的痕迹。
“所以国王今天依旧没有去王后那里?”他的老对手萨福克公爵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把象牙柄的匕首。
诺福克公爵转过身面对对方,二十几年了,他们两个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如今竟然能和平地坐在一起,这场景让外人看到恐怕要大跌眼镜了。“罗切福德夫人是这么说的。”他一边说一边盯着萨福克公爵的眼睛,试图发现一点情绪的细微变化,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看来我们的计划就要完成了,我想克伦威尔先生很快就不会再是一个影响我们的因素了。”萨福克公爵漫不经心地说。
“那么如今是我们展望未来的时候了。”诺福克公爵的语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萨福克公爵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老对手一眼,他终于还是先等不及了。“您说的很对,先生。”分赃正是他们今晚的主题。“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埃塞克斯伯爵的爵位给达德利,我拿走克伦威尔的枢密院议长职位,你做大法官,至于财产和其他,除去国王要拿走的一份外,我们和赫特福德伯爵按协议分帐。”
“我并没有意见,然而我今天要与您讨论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哦?”萨福克公爵看起来一副惊讶的表情,诺福克公爵有点想笑,都已经是老熟人了,何必再装些什么呢?“那您想说什么呢?”
“我想毫无疑问当王后的位子空出来之后,国王应当立即着手寻找新的伴侣。陛下目前只有一位男性继承人,这显然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都铎王子来巩固继承序列,英格兰需要一位约克公爵。”诺福克公爵义正词严地说。
“那您有什么建议吗?”萨福克公爵有些讽刺地说道,“您这样一位时刻为陛下着想的忠臣相比已经高效率地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