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辆豪华马车驶进汉普顿宫狭窄的庭院,马车上装饰着内阁成员们的家徽。召开内阁会议的消息是前一天半夜由一名穿着绣着都铎玫瑰的王室仆人带来的,同时带来的还有苏格兰方面的最新消息。赫特福德伯爵已经成功占领爱丁堡,整个苏格兰低地传檄而定,高地氏族的叛乱也有望在不久后被扑灭,然而苏格兰女王却成功在爱丁堡陷落之前离开了城市,据说她已经登上法国人的军舰去了大陆。很显然,国王把苏格兰女王强行带来伦敦与自己的儿子成婚的计划已经破产了,问题在于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内阁会议室门口的小候见厅一直被认为是一个令人尴尬的地方,特别是当诸位大人都挤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的时候。屋子里的十几个人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却被迫挂着虚伪的微笑与对方寒暄。而在短暂的交流过后,他们就马上按照所属的派系聚成一个个小团体,每个团体占据着房间的一角,事实上每位大臣都是欧几里得几何学的优秀学生——他们总能找到相互之间距离最远的位置。
正如今天这样,站在入口处的是多塞特侯爵和他的小团体,或者说是他夫人——萨福克女公爵的小团体。靠在壁炉边上的是赫特福德伯爵一党,如今伯爵身在爱丁堡,整个团体的领头羊自然就成了他的弟弟,海军中将托马斯·西摩爵士,这一圈人看上去都有些惴惴不安,事实上他们大多数都度过了一个失眠的夜晚,赫特福德伯爵没能俘虏苏格兰女王,这把他的整个派系都抛到了风口浪尖上。
而正对面站着的加德纳主教一党,则看上去一个个意气风发。这些宗教保守派对赫特福德伯爵“缺乏道德观”的善变实用主义嗤之以鼻,如今对方露出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主教们自然要好好利用。因此这些人昨天晚上也大多熬了一宿,然而与对手们不同的是他们一个个在美梦的滋润下显得容光焕发,仿佛刚刚从乡间度假回来一样。
在房间的最后一个角落,诺福克公爵和他的儿子萨里伯爵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几年前凯瑟琳·霍华德王后的丑闻,让这位曾经国王身边的第一宠臣一蹶不振。他的确曾经从安妮·波林王后的垮台当中幸存下来,但没有人会幼稚到觉得这样的好运气会有第二次。诺福克公爵如今彻底讨了国王的嫌弃,虽然他是王子的舅公,然而他当年无情的抛弃王子的母后也深深得罪了未来的国王。现在这位资历深厚的老臣还站在这里,然而谁也说不清楚他还能再站多久。
诺福克公爵的手心微微冒了些汗,那黏腻的感觉让他皱了皱眉头。几年来他看着他手中曾经掌握过的权力和财富,就如同春天到来时的积雪一样消融了,国王每次见到他虽然并没有什么表示,但显而易见的冷淡让整个宫廷都知道他并不受欢迎,而不受到国王欢迎的人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欢迎。他曾经试图向王子卖好,然而那该死的小子却装的听不懂他的话,显然还在为他母亲的事情心怀防备。倒真是个聪明人,真是他父亲的好儿子!对于如今彻底边缘化的公爵来说,这样的内阁会议无疑是一种折磨,然而每次他内心里又怀着某种期望,也许国王会原谅他,或者哪位红人一招不慎遭了国王厌弃,而他就可以乘虚而入。昨晚赫特福德伯爵的消息,让他对后一种可能性有了些加倍的期待,这也使得他不由自主感到有些紧张。
“父亲。”公爵转过脸去,他的儿子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擦擦手吧,您看上去有些紧张。”年轻的萨里伯爵说道。
“谢谢你。”公爵接过手帕,望着自己的儿子。如果他还有什么值得欣慰的,就是他的儿子依旧颇得圣心。国王对他在骑士比武上展现的技巧十分欣赏,而王子则因为伯爵在希腊语和拉丁语上的造诣也对他青眼有加。也许自己的儿子正是霍华德家族未来翻盘的关键。
“是的,我的确有些紧张。”公爵压低声音,“也许今天会是重新洗牌的日子。”
伯爵微微笑了笑,他的父亲总怀着这样的希望,也许下一次内阁会议一切都会不同,而他每次都失望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是的,也许您说的对。”但他毕竟是一个老人了,没有争辩的必要,不是吗?
“你不相信。”公爵说道。
他的儿子没有回答。
“你总是这样。”公爵有些意兴阑珊,“你似乎觉得我们已经完了……”
“国王陛下驾到!王储殿下驾到!”门口的侍卫的喊声打断了公爵,他连忙躬身行礼,这也让他没有听到自己儿子的窃窃私语。
“我不这么觉得,父亲。”
……
国王在仆人的搀扶下走进了房间,他看起来情绪不佳,不知道是因为苏格兰的消息,还是他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或也许二者都有。爱德华王子跟在他身后,从去年开始小王储就开始列席内阁会议,虽然是作为旁观者学习,但偶尔他也会提出一些令国王非常满意的建议。亨利国王的确是一个好父亲,至少对自己的儿子而言他给的只有无限制的宠溺,而这样的宠溺给他带来的却不是一个被娇惯坏的儿子,而是一个聪明敏锐的继承人,这也就更令国王喜出望外。
“起来吧,诸位大人。”国王说着伸出手,拉着自己的儿子走进了会议厅,大臣们跟在国王后面鱼贯而入。
国王坐在了自己的宝座上,爱德华王储坐在他身边。左手边第一位是加德纳主教,而右手边第一位本该由赫特福德伯爵占据的位子如今则空在那里。
“苏格兰的事情,诸位应该都知道了。”国王的声音十分低沉。
“是的,陛下!”托马斯·西摩爵士首先说道,“请允许我恭喜陛下!您的陆海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攻占爱丁堡的好消息真是振奋人心。”
国王微微一笑,“自然如此。”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请允许我提醒陛下,“加德纳主教开口了,“赫特福德伯爵的胜利尽管令人激动,然而他却丢掉了最有价值的战利品。苏格兰女王逃离了爱丁堡,如今很可能已经去了法国,这一场战争整个是徒劳无功!”他阴森森地望向托马斯爵士,硕大的鹰钩鼻子让他看上去有些吓人,“这样的行为显然是严重的渎职!甚至可以说是叛国!”
”陛下。”托马斯爵士连忙辩白,“我要抗议!这简直是无端的指责!”国王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托马斯爵士不由得有些心虚,事实上他早已经预料到对方会发难,问题在于国王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国王并没有开口,一位侍从走进了房间,他手里端着一个银盘子,盘子里装着一封信。在整个内阁的注目下,他穿过大厅,走到国王面前鞠躬,把信递给了国王。
国王用小刀撕开了信封口的火漆,掏出了信纸,开始读起来。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国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信纸,“玛丽女王已经抵达了法国,”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这是国王即将发怒的标志,“她和法国王太孙已经举行了订婚仪式,他们甚至赶不及回到巴黎,就在鲁昂的教堂举行了仪式!”国王的脸涨得通红,“该死的,我饶过了他们的国家,还善意地把他们的女王引入我的家庭,和我的儿子签订婚约,我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他抓起手边的威尼斯彩色玻璃杯子,一把摔得粉碎,“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陛下,正如我所说,赫特福德伯爵难辞其咎!”加德纳主教得意地看着对面的托马斯爵士,对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请陛下追究伯爵的责任!”
国王大口喘着气,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托马斯爵士,然而并没有开口说话。
“我想我父王如今感兴趣的是更加紧迫的问题。”王子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屋里的剑拔弩张,“如今我们该拿苏格兰人怎么办?”王子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这些消息的触动,许多人都觉得他冷静的可怕,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如此,“简直不像个孩子”,而今天内阁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又加深了这个印象。
国王的脸色好了许多,他摸了摸儿子的金色脑袋,“你说的很对,我的好儿子。”他露出欣慰的微笑,“真是可惜你娶不了那个小女王了,不过她也配不上你。”
我一点都不想娶她,爱德华心想,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不必担心,父亲。”
国王重新转向心惊胆战的朝臣们,“你们听到王子说的话了。上一次战争我们打赢了却白费功夫,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或许我们可以要求苏格兰割让边境的几个郡?”诺福克公爵说道,他已经沦为会议的背景板很久了,突然开口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一时没有人回应公爵的话,屋子里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王子再一次开了口,迎面而来的是许多惊讶的目光。一直以来王子都很少在内阁会议上插画,而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而国王看上去对此乐见其成,许多人在内心里把王子的重要性又调高了一等。
“我们已经彻底打垮了苏格兰,他们的君主已经出逃,国家彻底陷入了无政府状态。”爱德华接着说道,他并不经常干预国事,毕竟作为储君而言过多干政很可能引来国王的猜忌,然而今天的问题太过重要,苏格兰历史上在1603年和英格兰成为共主联邦,而两国彻底合并要到1707年,如今他有机会把这一切提前五十几年,更不用说他也再不需要为了苏格兰的王位而去娶某个人了……
”仅仅割让几个郡对我们的帮助微乎其微,苏格兰女王如今已经彻底投入了法国的怀抱,苏格兰以后会成为法国人在不列颠岛上的桥头堡。”王子接着说道,“我们不能允许这一切的发生,苏格兰只能是朋友而不能是敌人。”
“所以你是要……废黜玛丽女王。”国王说道,“这倒是一个有趣的想法。一个与我们友好的苏格兰君主,而不是法国人的傀儡,很有意思……”他沉思了几秒,“那应该由谁来当这个国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