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出去。”爱德华对自己房间里的侍从们说。侍从们向王子鞠躬,倒退着出了大门,房间里只剩下王子和罗伯特两个人。
“这实在是有些不公平。”罗伯特·达德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拉了一把扶手椅坐在了王子对面,“当时的情况所有人都看得到,国王应当为你感到骄傲才是。”
爱德华把玩着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陛下是国王,因而他有权对任何人不公平。”
“也许我做的有些过分了,权力对于君主们而言就像是空气,水源或是食物一样,没有人会喜欢别人染指这些东西,即使是自己的儿子。”
“可你并没有选择,不是吗?”罗伯特看向王储,“当时除了你没有人能命令所有人,你有地位,还有筹码……如果不是你的话可能灾难已经发生了。”
“不,不会的。”王子看向罗伯特,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你看的很清楚,叛军完全没有攻陷这座城堡的可能。所以如果我什么也不去管,而是让赫特福德和加德纳去扯皮,当然也许还有王后,叛乱也会平息,当然会死更多的人……但是国王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恰恰相反他会尽力去削弱那些大臣,以免他们日后凌驾于我的头上。”
“可你并没有这么做,不是吗?”罗伯特凑近王子,轻轻地说。
“是的,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沾上这件事?”
爱德华抬起头,看着罗伯特的眼睛。他们之间离得如此之近,罗伯特看着爱德华蓝色的眼珠,仿佛苏格兰高地的湖水一般清澈。
“因为这是对的。”小王子说道。
罗伯特·达德利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轻轻亲吻了王子的额头。
“您会是一个好国王。”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
对反叛者的审理以效率为第一优先考量,于是当爱丁堡城里的废墟还在冒着烟时,萨里伯爵的整个密谋就已经大白于天下了。
诺福克父子的计划实在是非常大胆:用火药把英格兰宫廷一网打尽,趁英格兰人群龙无首之时夺取爱丁堡城,从而引发苏格兰贵族们的集体反叛,而与此同时,法国军队会抓住时机,在想必已经是一团混乱的英格兰南部登陆。而更妙的是,此时英格兰王位的第一继承人,正是亨利八世国王的甥孙女,法兰西王太孙的新婚妻子,苏格兰女王玛丽。伦敦城里枢密院的残余会打开城门欢迎他们的到来,议会将会宣告法国王太孙和玛丽女王为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共治君主,未来他们的子孙将会成为英伦三岛和法兰西的主人。而伦诺克斯伯爵将被封为苏格兰副王,以玛丽女王的名义在爱丁堡发号施令。英格兰国教会将被解散,罗马教皇的代表们将会卷土重来,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宗教裁判所和火刑柱。信仰新教的贵族将被处决或流放,他们的头衔,财产和土地将会被分给玛丽女王的支持者们。而诺福克公爵和他的儿子,作为新朝的开国元勋,毫无疑问会分别成为女王的首席大臣和枢密院议长。
毫无疑问,这个疯狂的计划触怒了除了反叛集团之外的所有各方:在爱丁堡的宫廷或是伦敦的议会里,对叛徒的声讨占据了全部的议程。在伦敦,上议院里诺福克公爵和他儿子的座位被愤怒的议员们砸的粉碎,拖到泰伯恩市场烧成了灰烬。在温莎城堡的圣乔治教堂里装饰着嘉德勋章所有获得者的徽章,其中霍华德家族成员的徽章都被用石灰完全抹去。贵族们惊恐于自己身家性命所遭受到的威胁,而下层人民则出于朴素的爱国热情和对法国人的厌恶,所有阶层达成了彻底的同时,一时间诺福克公爵完全成为了全民公敌,似乎与他相比连犹大的所作所为也都并没有那么可憎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对于反叛者着重处理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诺福克公爵和他的儿子作为首恶逃去了法国,然而其他人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前任苏格兰摄政阿伦伯爵潜回国内试图复辟,结果在叛乱当中下巴中了一枪,在昏迷当中落到了英格兰人的手里;国王的外甥伦诺克斯伯爵,因为试图成为副王失去了国王的信任,于是与叛逆相勾结;还有诺福克公爵的情妇伊丽莎白·霍兰夫人,显然公爵阁下根本没有费心为她考虑后路……数百张逮捕令被签发,其中有些人的确与叛乱分子有染,而有些人仅仅是对叛乱不置可否而并没有向国王举报秘密。他们的财产和土地被没收,这使得王室瞬间成为了苏格兰最大的地主,而这些财产和土地被迅速分给了亲英派们,这些新贵作为英格兰统治的热烈支持者,成为了新的苏格兰王国的脊梁。
国王的出手之迅速令整个欧洲大感震惊,他的铁腕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了苏格兰王国的局势,令那些欧洲大陆认为他已经变成酒囊饭袋的评论家们大跌眼镜。与之前的三十几年一样,宽和大度从来不是亨利八世国王的美德,叛乱结束仅仅一星期之后,国王就向法国宣战,而陛下的信使也前往马德里和罗马,很显然陛下打算和西班牙以及罗马教皇恢复关系,甚至不惜走回天主教的老路,以构建一个反法大同盟。
在圣吉尔斯教堂前,工匠们开始搭建处刑台,一共有数百人被判处死刑,其中最核心的叛徒将在这里,在国王的面前被处死。为了满足国王的报复欲望,这些人除了叛国罪以外还被指定为异端,因此他们将被处以火刑,在国王面前灰飞烟灭。
……
1546年2月15日,距离叛乱正好过去了一个月。
在过去曾经是圣吉尔斯教堂的地方,火刑台被建立了起来。几根黑色的柱子立在过去曾经是教堂大门的地方,而在他们后面,当年支撑着大教堂的四根大柱子当中的三根孤零零的立在废墟当中,而当初祭坛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积满了雨水的大坑,下面的地窖已经被水淹没。天空中阴沉沉的,呈现出一种与一个月前一样的铅灰色,使得这个场景看起来就像是一幅铜版画一般。
载着犯人们的马车从城堡出发,沿着当初国王加冕所走的皇家英里大道向教堂开去。道路两旁站满了观众,他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黑色的马车停在了教堂前,叛乱者们被带下马车。阿伦伯爵的下巴被一颗子弹打碎了,如今他整个脸上裹着沾满血和泥土的肮脏纱布,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样子。
前任摄政大臣发着高烧,事实上他的伤口已经感染,即使得到了国王的赦免他也会很快死于败血症。两名士兵架着他走上了处刑台,其中一个人伸出手,似乎在他脸上摸索着什么。突然,他感到自己的伤口处一阵剧痛,伤口处的纱布被扯了下来,他可以听得到前排的观众倒吸了一口凉气,伯爵有点想笑,然而他脸上的疼痛让他几乎做不出任何表情来。士兵们把虚弱的他按在涂了油的柱子上,有人用绳子把他绑了起来,绳子绑的极其紧,伯爵痛苦的咳嗽了几声。
士兵们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阿伦伯爵费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身边,伦诺克斯伯爵正在奋力的挣扎着,士兵们不得不用他们的枪托让他平静下来。他的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在那里疯狂地向士兵们求饶,最后带头的军官不得不用布堵上了他的嘴巴。更远处是艾格林顿伯爵,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推开了试图搀扶他的士兵,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火刑柱上。更远处的是伊丽莎白·霍兰夫人,这位诺福克公爵的情妇与阿伦伯爵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然而实在离得太远,伯爵实在看不清她的情况。阿伦伯爵又微微转动了脑袋,在他的正对面搭起了遮雨棚,下方放着国王的御座,很显然亨利八世国王绝对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想必会令他非常愉悦的场合。
广场上的乐队传来一阵号角声,一辆六匹白马拉着的王室马车在骑兵的簇拥下开进了广场。马车停在御座之前,车前坐着的侍从连忙跳下车,打开车门。
国王陛下在两个侍从的帮助之下从马车里缓缓挪动出来,所有的贵族和廷臣连忙弯腰行礼,国王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让他的恐怖程度上升了一倍不止,也许在其他时候还有人会希望吸引到国王的注意,然而在今天这种场合,所有人都恨不得在地上挖一个洞钻进去,只要不让国王注意到自己就好。
陛下拄着拐杖,在仆人们的帮助下一瘸一拐地向御座走去。他沉重的身体使得那把可怜的椅子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呻吟声。国王瘫软在椅子上,剧烈地喘息着,侍从们连忙为他端来装满热葡萄酒的银杯子。
第二辆马车里下来的是王后和王储。他们看上去脸色都有点苍白,国王的疯狂使得他身边最亲密的人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到国王身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第三辆马车里下来的是国王的女儿们。新封的玛丽长公主拉着自己的妹妹伊丽莎白公主,她们看上去同样心神不宁。在他们身后的是枢密院的大人们,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按照地位高低站在了国王御座两侧。平时最靠近国王的位置往往会引来地位相近的大人们的明争暗斗,而今天却成为了烫手山芋,每个人都恨不得站的距离亨利国王越远越好。
大法官开始宣读判决书,判决书写的很长,亨利国王有些不满地哼了几声,大法官感到自己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自己的内衣。他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念完了这份冗长的文件,以至于都有些吐字不清了。
阿伦伯爵看着对面的英格兰国王,他看上去真是可笑,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胖子,可他周围的人却都是真心的害怕着他。阿伦伯爵曾经看到过这个暴君的画像,然而如今真实看到这个人,他内心里却有些大失所望。伯爵微微低下头,一个士兵正在点燃火刑柱下用来引火的木柴。他试图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的伤口让他仅仅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而与他一起受难的叛乱者们的嘴已经在国王的命令下被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