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根有些掉毛的羽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着,笔尖发出急促的沙沙声。清朗的月光伴着窗外渡鸦的叫声,一起从窗户上的铁栅里漏了进来。据说当渡鸦离开伦敦塔的时候,就是英格兰王国灭亡之时,如今这窗外渡鸦欢快的叫声对于护国公而言无疑显得异常苦涩:没有了他,英格兰王国不但并无覆灭之虞,反倒有着欣欣向荣之象。旧的权臣谢幕下台,新的权臣粉墨登场,在这舞台上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只有权力永恒不变。
护国公写完了最后一份文件,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把那张纸折了几折,放进信封里,并没有费心去封口就把它放在一旁:无论是否封口,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人细细检查,用火漆给信封封口不过是图一个心理安排罢了。当做完这些之后,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在绿塔下的草地上,搭建断头台的工人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正在收拾自己的工具,准备一起到附近的小酒馆用刚刚到手的工钱喝一杯。那断头台的样式想必护国公已经非常熟悉了:平地上搭起的木质的架子上铺着木板,木板下的地上被铺上了沙子,用来吸掉从木板缝隙里渗下去的鲜血。断头台上放着一块中间被挖出半圆形的木头,明天他就要把自己的脖子放在上面。在明亮的月光下,那断头台黑漆漆的影子孤零零地立在庭院中间,任何让见到此情此景的人,即便是胸怀坦荡的君子,也未免对此情此景心生恐惧。
护国公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他看着桌上摆着的蜡烛,那火光在他的眼睛里跳跃着。他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思索着如何度过自己剩下的这最后一晚上时光。钟塔的大钟刚刚敲了十下,行刑的时间是明天正午,这意味着他还有着大约十四个小时可供消磨。
他在桌前呆呆地坐了十分钟,终于站起身来,准备上床就寝了。
护国公刚刚解开胸前的拉夫领,门外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大门,同时脑子里盘算了一下会在这最后一夜冒着触怒国王的风险来最后看望他的人的名单。这总共花了他五秒钟不到,因为那名单上一个名字也没有。
锁孔里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在护国公惊愕的目光中,国王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房间。
国王走到房间中央,微微扬起头看着护国公的眼睛。在国王身后跟着罗伯特和两名卫兵,他们手里都握着出窍的利剑,眼睛紧紧盯着护国公,只要犯人有丝毫不轨的举动,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用利剑刺穿对方的胸膛。
双方僵持了约半分钟,护国公终于向后退了半步,微微弯了弯腰,“陛下。”他的声音十分冷淡,而敬意更是半点也欠奉。
“请您在您的国王面前注意礼仪。”罗伯特看着护国公的眼神如同对方已经是一具尸体。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护国公嗤笑了一声,“很快我就没有国王了,唯一主宰我的王在天上。”他伸手指了指天花板。
“我想八成是在下面吧。”国王冷笑着说道,“我不知道是否有天堂或是地狱,但如果真的有的话,我想您比我更清楚您会去哪里落脚。”
护国公的脸色微微变青,“陛下今天来不会是为了和我探讨这些的吧?如果我要找个神父来聊这些,大可以请加德纳主教来这里,他一定会对这个邀请趋之若鹜的。”
国王走到护国公的书桌前,把那把扶手椅反转了一下方向,面对着护国公坐下,“我今晚是来听您说的,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护国公大笑起来,“我能对您说些什么呢?您赢了,我输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您不想为自己辩解吗?”
“有意义吗?”他耸了耸肩,“无论我说什么,您都是要我明天去死的。对此我完全理解,这无关个人好恶,更无关公正,这是一种需要而已,您需要我去死,您是赢家,您有这个权力。”
“您毒死了我的父亲。”国王的声音更加低沉了。
“我想您也没有那么怀念他吧?”护国公仔细看着国王的脸色略微有些发白,“您这样的聪明人,想必看得出来,在亨利国王临终前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了敌人,其中自然也包括您。命运让他受苦,于是他就要报复这个世界,因此人人都庆幸他死了,人人都感到挂在脖子上的枷锁被撤除了……难道我没有帮了您一个忙吗?难道我没有帮所有人一个忙吗?”他挥手指了指窗外的断头台,“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看来您并不否认弑君的罪名了。”
护国公珉了抿嘴唇,并没有回答。
“那关于凯瑟琳·帕尔的死呢?您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