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房间里的人群散去,而屋子里就剩下女总督,奥兰治亲王和德·马蒂斯男爵三个人时,女总督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烦躁地踱着步,她的两只手臂绞在一起。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女总督像是决口的大坝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人人都看得到我的父亲对您的优遇,在您继承您堂兄奥兰治亲王爵位的事宜上,难道我父亲没有给您大开方便之门吗?难道他不是从您很年轻的时候就对您超常拔擢吗?这些事情难道您都不记得了吗?”
她根本不给奥兰治亲王回答的机会,接着说道:
“当我的父亲退位之后,难道我的弟弟菲利普不是继续宠信您吗?他任命您做了荷兰,西兰和乌特勒支三个省的省长,让您列席国务会议,给您赠与大量的荣誉和金钱,难道这些不是事实吗?”
“的确,您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殿下。”奥兰治亲王点了点头,“对于两位陛下的隆恩,我永远铭记在心。”
“哦!”女总督夸张的叫了一声,“您的意思是您铭记在心的方式,就是恩将仇报,像犹大出卖耶稣一样,出卖自己的恩主,是这样吗?”
“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我犯颜直谏,完全是考虑到陛下的利益,我是在尽一个忠实臣仆的本分。”
“够了,够了!”女总督轻蔑地喊道,“请您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了……真正的原因我们都清楚。您这个野心家看到这席卷了整个国家的火焰,于是就想着也许自己能从火焰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里找到几块金子。亲王的爵位和国务会议的席位已经满足不了您了,您要的是做尼德兰的国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您不惜和魔鬼结盟,将这个国家烧成废墟,然后在这一堆废墟之上称王!您说您是个贵族,您说您是个忠诚的臣仆……恰恰相反,您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您是个卖主求荣的叛徒!”
她紧握着双拳,朝着奥兰治亲王冲了过去,就像是要用自己的两只手把他活活掐死。
“夫人,夫人,求求您了……”德·马蒂斯男爵连忙拉住女总督的衣袖,“今天不是这样做的时候。”
奥兰治亲王看上去就像一尊沉默之神的石膏像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脸上的肌肉都没有抽动一下,只有他双眼里那利剑似的冰冷光芒透露出他内心的怒意。
德·马蒂斯男爵扶着女总督重新坐回到扶手椅里,等到女总督终于平静下来时,德·马蒂斯男爵转向奥兰治亲王,开始代替她和亲王对话。
“亲王殿下,我想请您相信,女总督殿下并不是在针对您,或是怀疑您的忠诚,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出于对于尼德兰和平稳定的一片热忱……我想您也不愿意爆发内战吧?”
“我愿意献出生命来确保这一点。”奥兰治亲王点了点头。
“这就好,这就好……”德·马蒂斯男爵不住地点着头,“那么我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些避免这风暴的建议,如果您处在女总督殿下的位置上,您会怎样做呢?”
奥兰治亲王看了一眼女总督,女总督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处在殿下的位置上,我会建议陛下尽快答应这些条件。乌云和闪电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现在掉转船头还来得及,可如果继续拖延下去,局势将如何发展我就不敢保证了!”
女总督瞪大了双眼,那一对漂亮的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爆出来,平时嘴唇上那石榴般的艳红已经彻底退去,气得发白的嘴唇不住地抖动着,“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还是不是女总督?陛下还是不是尼德兰的主人?难道我没有朋友,没有卫兵了吗?难道驻扎在尼德兰的十五万佛兰德斯军团都是摆设吗?要我向陛下提出这样的建议,不,不,我做不到!”她的脸上露出威胁的表情,“我宁可用双手把我自己掐死!”
看到谈话的气氛又要失控,德·马蒂斯男爵连忙站到了女总督和奥兰治亲王之间。
“亲王殿下,对于尼德兰贵族们的不满,我表示完全的理解。”男爵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诏令确实显得过于激进了,贵族们对此感到不满是预料当中的事情,然而您作为国务会议的成员,对于王国政府的财政状况了解的一清二楚,您想必能够理解,陛下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我在马德里时,曾经给陛下指出过他可以选择的其他道路,那就是与法国人议和。”奥兰治亲王回答道,“法国人和我们一样筋疲力尽,他们国内天主教和新教的内战一触即发,亨利二世国王的财政状况也不比陛下好多少,他们和我们一样需要和平。十五万大军在尼德兰,五万人在意大利,还有三万军队在纳瓦拉,这样的军队我们负担不起多久了,我们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
“战与和的问题,还是让陛下去考虑吧。”看到谈话的话题逐渐开始变得有些大逆不道,德·马蒂斯男爵连忙止住了这个趋势,“现在的问题是尼德兰贵族们提出的这份要求,这些条款未免显得有些过分了吧?如果贵族们想要的仅仅是废除十月五日的征税法令,那么女总督殿下还可以向国王陛下进言,请他暂缓征税的举措……可今天您和您的朋友们提出的这些条款,实在是事关重大,我想即使女总督殿下建议国王陛下接受,国王陛下也不会同意的。您刚从马德里回来,先皇请陛下把您当作他的兄弟,您对陛下比我更为了解,我想您也会同意我说的话的。”
“如今的形势不同了,陛下在十月五号的征税法令颁布之前征求过我的意见,我清楚的向他表明,这会引发严重的后果,现在的局势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是的,是的,您早就说过了,您早就预料到了,都是我们这些短视的人不肯听您这位喋喋不休的卡珊德拉那明智的预言,灾祸才降临到了我们头上!”不耐烦的女总督出言讥讽道。
“好极了,夫人,您现在终于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您终于明白灾祸就要降临了,就如同苏格拉底所说的那样,‘认识你自己’,既然您明白了这一点,那么想必您也可以理解,当火灾发生之后,想要不费任何代价就把大火扑灭是不可能的。”
“如果陛下和殿下想要避免内战,那么做出让步就势在必行。”
“如果我不让步呢?您的意思是,我不让步,内战就要爆发啦?”女总督拿起桌上的请愿书,朝着奥兰治亲王的脸上猛地投掷过去,奥兰治亲王一转头,躲过了那朝他飞过来的纸卷,“这不是什么请愿书,这是一份威胁,一份最后通牒!”
“就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很不幸,事情的确如此。”奥兰治亲王将那份请愿书从地毯上捡了起来,“我的朋友们似乎到了耐心耗尽的边缘。”
“请别拿您的朋友们来做挡箭牌了。”女总督冷笑起来,“什么事情都是您朋友们的主张,而您是我们忠诚的臣仆,尽力在两方之间调节,这就是您打算扮演的角色吗?恕我直言,您的表演拙劣至极,甚至令人作呕!如果您还有一点荣誉感,如果您如您自诩的那样是一个有高贵血统的贵族,就请您在我面前表现地坦诚一点吧!”
“夫人,哎呀,您这是怎么啦!”德·马蒂斯男爵再次用手拉起女总督的袖子来,同时用西班牙语劝说着女总督,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女总督一甩袖子,将德·马蒂斯男爵的手甩开,“奥兰治亲王殿下,您一贯自称为我们的忠实臣仆,我们也一向视您为我们家族的忠实朋友。如果我父亲和兄弟对您的照拂,您还记得一星半点的话,就请您告诉我,您现在到底站在哪一边?您愿不愿意做一个忠诚的臣仆和一个忠实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应当做的事情?”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奥兰治亲王摇了摇头,“殿下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我要您去告诉那些在外面等候的贵族,用你的影响力去让他们撤回这大逆不道的提案。对于那些想要独立的新教徒和反叛者,您必然知道他们的名字……不,别否认,我知道您对这些人的身份一清二楚!我要您行使您的职权,把这些人全部逮捕。那么,您就会得到我的宽恕,您也会得到陛下的宽恕,我们会给您和从前一样的优遇,乃至于更多!这场风暴也许不是您引起的,但您在一旁袖手旁观,注视着这场风暴从刚开始的几块细小的乌云发展到如今的这种程度,现在您也是唯一能平息这场风暴的人,您愿不愿意这样做?”
“我想您未免错误地高估了我的能力或是影响力。”奥兰治亲王冷冰冰地回复道,“您让我做的事情,不是我能做到或是应当做到的,而是您的政府的事情。”
“不,这不是政府的事情,这是您,只有您应该做的事情!”女总督向前几步,一把抓住奥兰治亲王的胳膊,她指头上的长指甲深深刺进对方的皮肤里,让奥兰治亲王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步,从她的利爪当中挣脱出来。
德·马蒂斯男爵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终于成功地插进了话题:“女总督殿下,亲王殿下,请二位都冷静一些吧!”他再次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两个人之间的防火墙。
看到女总督平静了些,德·马蒂斯男爵又转向奥兰治亲王:“亲王殿下,女总督刚才的话虽然有些急躁,但是也并非毫无道理,这份请愿书看上去的确更像是一份最后通牒。要求一位国王全盘接受他的臣民们提出的所有条款,这未免有些过分,对陛下而言也是一种屈辱,任何有实权的统治者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最后通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