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事情从她口里讲出来那么不真实。生活中的母亲跟小说和蓝球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是大家庭里一个不太能说话的无用女子而已。在那个家里,大伯母比母亲权威多
了。我真怕的人是大伯母。
母亲收到同学会举办的郊游活动通知单之后,好似快活了一些,平日话也多了
,还翻出珍藏的有限几张照片给我们小孩子看,指著一群穿著短襟白上衣、黑褶裙
子的中古女人装扮的同学群,说里面的一个就是十八岁时的她。
其中一张小照,三个女子坐在高高的水塔上,母亲的裙子被风卷起了一角,头
发也往同一个方向飘扬著。看著那张泛黄的照片,又看见地上爬著在啃小鞋子的弟
弟,我的心里升起一阵混乱和不明白,就跑掉了。
从母亲要去碧潭参加同学会开始,那许多个夜晚补习回家,总看见她弯腰趴在
榻榻米上不时哄著小弟,又用报纸比著我们的制服剪剪裁裁。有时叫姐姐和我到面
前去站好,将那报纸比在身上看来看去。我问她,到底在做什么?母亲微笑著说━
━给你和姐姐裁新衣服呀!那好多天,母亲总是工作到很晚。
对于新衣服这件事情,实在是兴奋的。小学以来,每天穿的就是制服,另外一
件灰蓝条子的毛线背心是姐姐穿不了轮到我穿,我穿不了又轮大弟穿的东西,它在
家里是那么的永恒不灭。直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向母亲讨,想留下背心做纪念。而
当时,是深恶它的。
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眼睁睁的巴望母亲不再裁报纸,拿真的布料出来给人看
。当我,有一天深夜放学回来,发觉母亲居然在缝一件白色的衣裳时,我冲上去,
拉住布料叫了起来∶“怎么是白的?!怎么是一块白布?!”丢下书包瞪了不说话
的人一眼,就哭了。灯下的母亲,做错了事情般的仍然低著头━━她明明知道我要
的是粉蓝色。
第二天放学回来,发觉白色的连衣裙已经缝好了,只是裙子上多了一圈紫色的
荷叶边。
“这种配法是死━━人━━色!”我说。“妹妹,妈妈没有其他的布,真的!
请你不要伤心,以后等妈妈有钱了,一定给你别的颜色衣服……。”母亲一面说一
面拿起新衣要给我套上试试看,我将手去一挡,沉著脸说∶“不要来烦!还有算术
要做呢!”母亲僵立了好一会儿,才把衣服慢慢的搁在椅背上。
姐姐是温驯又孝顺的,她穿上与我一模一样的新衣,不断的拿一面小镜子照自
己。我偷看那件衣服,实在也是不太难看,心里虽然比较泰然,可是不肯去试它。
姐姐告诉我,母亲的同学嫁的都是有钱人,那天去开同学会,我们小孩子会有冰淇
淋吃。在那以前,吃过冰棒、仙草冰、爱玉冰,可是没有吃过真的冰淇淋。姐姐说
,在大陆我们家每年夏日都吃那东西的。我总不能有记忆。
母亲的同学会订在一个星期天的午后,说迅一个同学的先生在公家机关做主管
,借了一辆军用大车,我们先到爱国西路一个人家去集合,然后再乘那辆大汽车一
同去碧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