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郁的眼角微微挑起,笑意散漫,见莲兮不语,他又像是小孩撒娇一般央求道:“兮儿,你便答应我,可好?”
莲兮被他兜了这么一大圈子来捉弄,心中本也很是不服。然而他一声“兮儿”,入耳却更叫她心中震动。
她撇过头去,说:“去蓬莱……本也无不可,只是你的手段着实可恶,私涉余氏命数,如此胡来,还不定要削你多少仙寿!”
封郁将茶盏放下,双眸中竟有些涣散茫然,他望着莲兮低声说道:“我远望着你如此之久,偶尔也想你转眼来望我一次,即便只是因为你有求于我罢了。”
第二十节 往事成风 何以解忧(3)
莲兮与封郁两人跨海入得蓬莱仙岛时,恰是正午时分,岛内福地金瑞飘涌,华光四溢,笼罩在一团祥和的气息之下。
他二人也不多游荡,直奔沁洸居住的青仪宫而去。
莲兮只偶尔同父君上过蓬莱,对其中地势方位都不熟悉,便只跟在封郁背后。
他青白衣衫下的脊背在莲兮面前微微晃动,连同前一日他在白重山道观中所说之话,也在她耳边空响个不停。
“我远望着你如此之久……”
除却她母上所说,天帝大寿时封郁曾与儿时的莲兮有过一面之缘,直到她上白重山去找白眉道人,期间三千余年她从未见过他,他又是如何望着她?他乍一说倒叫莲兮不敢怠慢,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的生平,当她想象着自己吃饭炼气睡觉竟被人刻刻窥盯着,一时惊得背上汗毛倒竖,丝丝发凉。
“偶尔也想要你转眼来望我一次……”
这一句更加荒诞不经,若不是封郁说这话时对着莲兮的脸,莲兮简直以为他又是对着虚幻处追悼心中之人,大发其痴。他与她本就素昧平生,封郁其人既非生着一张怪力乱神的奇幻面容,也并非脸上长蘑菇开花结桃子云云,叫她转眼来又有什么看头。
“即便只是因为你有求于我罢了……”
她虽将这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晰无比,时不时拿出来琢磨一下,却越想越不真切。封郁果然是对着她,说的这一席话吗?怎么平白竟有些绵绵靡靡之意。
她这一边庸人自扰,他那一边却只将话一撩,其后对她一切如常,叫莲兮好生不爽。
莲兮童年少年时在东海被闷得空洞怕了,所以成年后凡有机会在三界行走,都以结交朋党为第一要务。她虽是女儿家,性情却不矫揉造作,更兼世出名家,与她惺惺相惜的仙友倒也极多。偏偏这世间就是有一人与她八字不合,又每每在她最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出现。
她跟在封郁后边,刚攀上青山八百八十八级台阶,便见青仪宫前廊西侧,有两人正凭栏而立。其中一个头戴云纹浮雕青龙面具,正是那一夜莲兮隔潭所见的青龙八行者首座。他身边另一人面若冠玉,穿着一身玄黑底绣银龙短袍,腰中月白素带,背上一方青玄角弓,青黑色的短发长鬓被山间仙风吹得微微拂动。
他真是愈发皮糙肉厚了,不过几日前才被莲兮以附着龙元的鸾凤所伤,今日一见,皮面上的伤倒全好了。
莲兮原本心中还有几丝担忧,眼下见胧赫好端端活脱脱,便也懒得理他。只埋下头,紧靠封郁背后向廊上迈去,假作未看见他,免得又费唇舌。
不想她一只脚刚踩上青仪宫前廊,封郁突然停下,莲兮脚下未收住,一脑门撞在了封郁肩胛上。她伸头一看,只见一枝黑杆青羽箭直直射在封郁脚前,箭头深深没入玉石砖地里。
这胧赫果真与她命里犯冲,她不与他计较,他还非要袒胸往她剑上撞来。
她见胧赫正朝这边急急步来,便走上前去,一脚将插在地上的青羽箭踢断,喝道:“本公主今日心中不快,你休要再来找练。”
胧赫挽弓上箭时,只见封郁背后黏着一道浅粉的影子,却没想到是莲兮,一时也怔住,说道:“莲兮,竟是你。”
近处一看,莲兮才发觉胧赫面白唇紫,步态虚浮,实是孱弱非常。方才一经挽弓引箭,就令他指上颤抖不已。
“你这副模样还不回旭阳宫好生修养,来这里做什么?”莲兮见他身形在风中摇了一摇,几要倒地,便赶忙伸手去扶他。
他却借力将莲兮扯过身边,质问道:“你还要再跟着这人胡闹到什么时候?”
胧赫常常有意无意把奚落莲兮的话挂在嘴边,冷嘲热讽之辞每每翻新,从不重样,却未曾似今日这样对她疾言厉色。
他自是面如金纸,眼中却全是关切。如此失常,比起往日任何新颖损话都更让莲兮诧异。她在他目光如炬之下,明明满腹牢骚亟待倾泻,却只能支支吾吾道:“胡……胡闹什么,你……你连赤翎如何入药都闹不清楚……那夜倒还好意思来抢……”
胧赫也不听,只拽着莲兮的手臂将她拖到身后去,对封郁说:“你休得再逼我尊师拿出玲珑心之碎,那是他老人家命中挚爱,你只顾自己心意,我尊师心情又有谁能体谅?”
封郁垂手立在廊前,只笑着看他,并未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