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又是一封错寄的书信吧!莲兮无奈笑笑,为那总也收不到信的“心儿”姑娘惋惜了几句。她手指刚抬起,封郁便洞悉了她的心思,先一步拆下信筒。
粉绯滚金的纸筒在他指间展开,两人都怔住了。
纸面上三行四十八字,是莲兮失而复得的情签。
那张粉色小纸昨日被封潞撕成片片碎末,今日竟又完好如初。莲兮不可置信地抢过签纸,细细研读起来。纸上的每字皆是一笔浑然天成,她再熟悉不过。可转过纸背,独独不见从前那个缘字。取而代之,是一句疑问。
——心儿,你可幸福?
这六字原不该是对莲兮说的,却霎时触动了她的心弦。
威严亦柔和,仿佛是男子的嗓音,穿越了万水千山的光阴,遥遥传入她的耳际。莲兮缓缓默诵着,努力追溯那似曾相识的声音,冷不防耳畔封郁问道:“兮儿,你可幸福?”
些许相像,些许不同,两重声音交叠相缠,她恍惚了一瞬下意识答道:“幸福。”
耳侧莲花幽香,封郁轻轻嗅了一气。吐气之际,却是沉甸甸的,好似将遍身的力气都压在了舌间。他说道:“两万年,我想要的只是这句话。恨不能每时每刻听你说,却从来不敢问起。”
封郁的掌根伤痕累累,本是狼藉不堪,可这时徐徐摊开来,竟让她的心跳为之凝滞。
——那一日是哪一日?遥不可及,如梦如幻。
“樊城中的约定你可记得?”封郁轻笑道:“今日,我想兑现那时的约定,向兮儿讨走这张情签。”
见她只捏着签纸不言不语,他慌忙清嗓说:“咳咳!是我唐突了,怎么竟空手求亲。本想等你身子大好了,再挑个好日子向东海下聘。可惜还是按捺不住,毛躁了些……你不开心,也是理所当然。还是待我筹备齐全了,再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过……”
纵是天崩地陷,亦能泰然含笑。这样沉敛的男子竟有这样惶恐的时候。
封郁的半张侧脸贴在她的颈窝间,滚滚发烫。说到最后,便连温润的嗓音也颤颤发抖,叫她心疼,更让她心悸。
日光炫目酷热,她却觉着温暖的恰恰好。
莲兮虽不通医理,却不糊涂。如今她能说能笑,全是靠着血脉间最后几丝神元强撑。被封神钉重创后的经脉,好似一堵纸糊的墙面,徒有其表脆弱不堪。既无法生精补气,亦无力承受外来的神元。一剂汤药或能治愈她脸上的剑伤,却无法挽回她的性命。神元的流逝,正是生命的倒计。
前一刻,她还满心忐忑,不知自己究竟能苟延残喘到何时。
可这时,只因封郁的话,一度破碎的幻梦重又聚合。她或许等不来身体大好,或许等不来风风光光嫁予他的那一日。但只要相守成双,最后的半月几日,便很足够。
他说,有他在,她会好好的。
他说,他想要的只是她幸福。
他说的,她只想要深信不疑。
发如雪,她背着他笑得甜美。
她将情签小心放入封郁的掌间,笃定说:“今日起兮儿就是封郁真正的妻子,从此以后,你只许想我一个人。”
封郁身形一僵,只顾着握紧手上的签纸,却让莲兮从怀中挣了出去。她蹒跚两步,着急忙慌地掀帘躲进了内室,悠悠甩下一句:“夫君还不快来伺候我喝药么?”
封郁快步跟了进来,抢在莲兮之前端起了药碗。
她披着薄被坐在躺椅上,羞怯怯一笑,说:“开个玩笑罢了,我何曾那样矫情了?无需劳夫君大驾,我自己喝就好了。”
他笑着,也不多话,舀起一勺汤药弯腰递到了她的嘴边。
她乖顺地喝下,旋即困惑地皱起眉。汤药在内室里搁置了许久,早该冷透了,可灌入嘴里却温温偏烫,恰巧葆有最好的药性。封郁一勺勺喂她,她一口口有意吞咽得缓慢,小小一碗竟花了刻钟才喝尽。最后一勺,亦是同样的温度。
封郁与她在南海荒渊分别时,身体还是极虚弱的。他为她挡下天雷,又遭千金封界的反噬,受了重创的神元想必不是一朝一夕能复原的。药碗途经他的手,不过捂了刹那,竟就滚热了?他的神元又是何时丰沛至此?
她猛然想起七夕夜与他缠斗时,梦龙被他手中金弦划出的豁口,忽然问道:“夫君如今能算卦么?”
“人人皆知我神元大失,自是无法演算,”他搔搔眉梢,想了片刻说:“约莫有一年没碰卦台了……”
“神元大失……”莲兮沉吟着,说道:“再不济也该还有些残元。可我看着你平日使出腿脚功夫,竟像是有意抑制神冥,全是赤裸的实在招式。我仙族中人,神武共举,是再自然不过的,出脚出剑时一丝神冥不使,反倒奇怪得很。”
莲兮本就天赋异禀,又在父君的督促下精修了大半生的武学,早已练成双火眼金睛。旁人刚摆上架势,还不等拳脚招呼过来,她便能瞧出许多名堂来。劲道拿捏的如何?底力可否扎实?神元是否充盈?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