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那个人看着自己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蛇盯着的猎物,浑身不舒服,无力逃脱,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刻这样的意识到自己的软弱,软弱到让他觉得……窒息。
双白看着坐在长条案前一脸茫然和苍白的百里凌宇,眼底闪过淡薄的怜悯,只要主子想要控制的人,几乎逃不出主子的手心,这也是为什么今日知道燃灯那老尼姑竟然是京城大案的幕后主使之后,主子勃然大怒的原因。
主子唯一一次把他自己也控制进了‘圈’的,大约就是面对秋叶白的时候。
但世上秋叶白只得一个。
今儿百里凌宇算是倒霉撞上枪口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我这一点点的自尊都要剥夺……。”百里凌宇垂下眼忍耐着什么一般,手里紧紧地握着笔,手背上青筋毕露,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华美的皇子服袖口被墨色染成一片。
他引以为傲的才华,让人尊崇的一切,竟一切皆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一切不过都是个笑话。
“白发生来如有信,青春归去更无情。便当种秫长成酒,远学陶潜过此生。”帘后之人似在全没有将床榻下之人面目凄然的模样看在眼中,只凉薄一笑。
“三皇弟手中的这一幅画倒是让人想起这首暮春诗,怎么能不让为兄担忧,担忧你胸无大志,只想做那陶渊明阮籍隐于山林之中不问世事。”
听百里初自称‘为兄’,百里凌宇身形瞬间一僵,他知道百里初的身份从来是个大忌,常言人多嘴杂,控鹤监如此多人,却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多年,可见百里初的手段,如今他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争皇夺位,结党营私,打压监视五皇弟和八皇弟,去争太子之位,老佛爷整日忧心我们兄弟阋墙,操碎了心,为什么你连我最后这一点点喘息之处都要剥夺,为什么!”百里凌宇蓦然地抬起头,冠玉一般的面容近乎扭曲,他忍无可忍一般伸手就‘咣当’一声将台面上的所有东西全部都扫落在地。
“放肆!”双白眼神一冷,就要上前拿下百里凌宇,百里凌宇倔强地抬起脖子,盯着帘子红着眼颤声道:“你干脆杀了本宫好了,反正你杀了大哥、二哥的时候也一点不手软,为何不干脆给本宫一个痛快!”
这么多年,他真是受够了这种如履薄冰,日日在人监控下傀儡一般的痛苦日子。
就算原本他也曾认为他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但是在那个人的强迫下去争权夺位,现在的他只觉得这个皇宫就像一个牢笼,让他窒息,他再也受不了夜夜噩梦的日子!
原本只想寄情山水之间,只有在画中他才觉得如鸟儿一般的自由,只有他的画让他觉得骄傲,是那个男人无法控制的,可如今那个男人连他这一点点栖息和骄傲的地方都要剥夺,残忍地逼迫他去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说够了?”百里初慵懒地靠在软枕头之间,随后单手撩起帘子。
百里凌宇跪坐在地,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冷如尸体一般的手抚过他的脸,头顶上传来百里初低柔幽冷的轻笑。
“三弟,或者按着排行,本宫该叫你四弟,本宫怎么舍得杀了你,你忘了当初你对本宫说过什么?”
“我……。”百里凌宇丰神俊朗的脸孔瞬间更苍白了。
“本宫回宫的第一年,你就到本宫的寝殿来说——你中意我,说你愿意为我做一切,那一年,凌宇你才十四岁罢?”百里初仿佛有些感慨地轻叹。
“我……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女子!”百里凌宇狼狈不堪地咬牙道。
头顶幽冷低柔的声音含了三分讥诮:“对自己的‘姐姐’说那种话,便不是违背伦常么?”
百里凌宇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那时年少,他还是上有两个皇兄,不需要背负继承人重担,随性所欲的天子骄子,最得母后和老佛爷疼爱。
皇宫之中是美人云集之地,母后替他甄选出教他人事的宫女也是百里挑一,他早早识得*滋味,却不知情为何物,直到父皇亲自去接了一个人回宫。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美丽的少女,就算是宫里以美貌闻名的梅妃都及不上那少女的一半,如冰雪一般冰冷,又似天下间所有的殷红血梅凝成的精魄。
于是他动了心,明知道有违仑伦常,却根本没有法子将这个十四年都没有见过的‘少女’当成‘姐姐’。
直到他终于渐渐控制不住自己,在某个春日的夜晚,拿着他偷偷临摹绘了许久一幅‘她’的画像悄悄去了明光殿。
却不知道,自己从此踏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他喜欢上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从地底重返人间的魔。
“你的一向做得很好,对得起你那份‘中意’。”
百里初看着百里凌宇狼狈颤抖,乌瞳之中一片冰冷的虚无幽暗,他轻笑:“当初你大哥和二哥死的时候,本宫都让你亲眼看见是本宫怎么做的,你却并没有去向老佛爷和父皇揭穿本宫的真面目,不是么?”
百里凌宇闻言,痛苦闭上眼,痴痴怔怔地低笑:“我真后悔……。”
曾经以为‘她’是对他有意,所以才让他看见了‘她’做出的那些残酷而可怕的事情,看‘她’残酷地害死了大哥和二哥,却不舍告发‘她’。
最后才明白原来一切都不过是百里初刻意让他看见的,而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他却已经再也不敢去告发百里初了。
他知道父皇不会信他,更知道自己也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或者如母后一样生不如死,最后生生自己折磨死自己。
“为什么?你恨我们占了你的皇位,恨母后害得宸妃娘娘惨死,你只管杀了我报仇,只管去坐你的皇位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人可以争过你,为什么要逼我做这些事?”百里凌宇抬起头看向百里初那张依旧不可方物却让他痛苦的面孔,惨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