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凌宇看着搁在窗边的长条坐案,还有双白呈上的笔墨和颜料,微微握拳,那种被人当做画师的感觉让他甚至都不像提笔画自己喜欢的画。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永远无力也无法拒绝帘子后的人。
“是。”他点了点头,盘膝坐了下来,静了静心,随后挽起衣袖提起笔开始在纸上作画。
窗是被推开的,有冰凉的春风灌入,带来潮湿的气息,他虽然看不见身后的场景,但是闻见那些清冽而芬芳的气息,便让他心神宁和了下去,抬手在纸上专心地轻描淡绘起来。
帘子内的人影静静地坐着,似已经沉眠,而双白则是垂着眸子静静地站着,毫无存在感一般,空气里只有柔软的鼻尖染了颜料掠过上好宣纸的声音。
柔软华美的鲛珠纱飘荡时候轻轻的拂动,似美人青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百里凌宇悬空的手腕一抬,看着自己的画卷下意识地微笑道:“好了。”
双白立刻上前接过桌上的画卷,直立抖开,展现给帘内之人观看。
画上近处是一处半露的古朴简单的寺庙,庙边青柳三两株,树上隐约有雀鸟轻鸣,飞絮缥缈,而不远处一片青青草色的原野,更可见雁归。
并不复杂的画面,古雅朴拙,却令人观之,心生宁远之意。
片刻之后,帘子内传来百里初幽凉的声音:“皇弟这画造诣果是妙,令人观之似临其境,果然不愧山水先生之名。”
百里凌宇心中对于这一点还是颇为自傲的,他谦逊地道:“摄国殿下谬赞,雕虫小技罢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帘后之人精致的薄唇弯起了冰冷幽魅力的笑:“算不得雕虫小技,皇弟有这样的笔力才不枉本宫费了人力物力地在黑市捧你。”
百里凌宇梭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帘后的人,却只能看见他优美而冷酷的身形,似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每一次那个人看着他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蛇盯着的猎物,浑身不舒服,无力逃脱,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刻这样的意识到自己的软弱,软弱到让他觉得……窒息。
双白看着坐在长条案前一脸茫然和苍白的百里凌宇,眼底闪过淡薄的怜悯,只要主子想要控制的人,几乎逃不出主子的手心,这也是为什么今日知道燃灯那老尼姑竟然是京城大案的幕后主使之后,主子勃然大怒的原因。
主子唯一一次把他自己也控制进了‘圈’的,大约就是面对秋叶白的时候。
但秋叶白只得一个。
今儿百里凌宇算是倒霉撞上枪口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我这一点点的自尊都要剥夺……。”百里凌宇垂下眼忍耐着什么一般,手里紧紧地握着笔,手背上青筋毕露,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华美的皇子服袖口被墨色染成一片。
他引以为傲的才华,让人尊崇的一切,竟不过一切皆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一切不过都是个笑话。
“白发生来如有信,青春归去更无情。便当种秫长成酒,远学陶潜过此生”帘后之人似在全没有将床榻下之人狼狈而凄然的模样看在眼中,只幽幽地一笑。
“三皇弟手中的这一幅画倒是让人想起这首暮春诗,怎么能不让为兄担忧,担忧你胸无大志,只想做那陶渊明阮籍隐于山林之中不问世事。”
听百里初自称‘为兄’,百里凌宇身形瞬间一僵,他知道百里初的身份从来是个大忌,控鹤监如此多人,却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多年,可见百里初的手段,如今他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争皇夺位,结党营私,打压监视五皇弟和八皇弟,去争太子之位,老佛爷整日忧心咱们兄弟阋墙,操碎了心,为什么你连我最后这一点点喘息之处都要剥夺,为什么!”百里凌宇蓦然地抬起头,冠玉一般的面容近乎扭曲地来盯着帘子,忍无可忍一般伸手就‘咣当’一声将台面上的所有东西全部都扫落在地。
“放肆!”双白眼神一冷,就要上前拿下百里凌宇,百里凌宇倔强地抬起脖子,盯着帘子红着眼颤声道:“你干脆杀了本宫好了,反正你杀了大哥、二哥的时候也一点不手软,为何不干脆给本宫一个痛快!”
这么多年,他真是受够了这种如履薄冰,日日在人监控下傀儡一般的痛苦日子,就算原本他也曾认为他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但是在那个人的强迫下去争权夺位,现在的他只觉得这个皇宫就像一个牢笼,让他窒息,他再也受不了夜夜噩梦的日子!
原本只想寄情山水之间,只有在画中他才觉得如鸟儿一般的自由,只有他的画让他觉得骄傲,是那个男人无法控制的,可如今那个男人连他这一点点栖息和骄傲的地方都要剥夺,残忍地逼迫他去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说够了?”百里初慵懒地靠在软枕头之间,随后伸手撩起帘子。
百里凌宇跪坐在地,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冷如尸体一般的手抚过他的脸,头顶上传来他低柔幽冷的轻笑。
“三弟,或者按着排行,本宫该叫你四弟,本宫怎么舍得杀了你,你忘了当初你对本宫说过什么?”
“我……。”百里凌宇丰神俊朗的脸孔瞬间更苍白了。
“本宫回宫的第一年,你就到本宫的寝殿来说你爱我,愿意为我做一切,那一年,凌宇你才十四岁罢?”百里初仿佛有些感慨地轻叹。
“我……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女子!”百里凌宇狼狈不堪地咬牙道。
头顶幽冷低柔的声音含了三分讥诮:“对自己的‘姐姐’说那种话,便不是违背伦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