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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手指头就那么往里一插。他那手指头都告诉你他怎么不乐意碰你!手指尖都嫌你恶心,你都不配它们去碰似的!

王阿花笑笑说:他怎么一句话没说?他不是问你酗不酗酒,还问我抽不抽大麻。

里昂这时间一句:你没抽大麻吧?

王阿花说:我记不清了。大概抽过两三次。有一次接来的活儿我特别不爱干,非得抽大麻。

什么活儿?里昂问。

记不得了。王阿花回答。

海青,是什么活儿?

她没告诉我。王阿花怀孕都快四个月了,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海青说着把王阿花拉到自己身边,往膝盖上一搁。她便坐在他膝盖上一包一包拆那些牛排骨,再把一瓶预先配制好的卤水倒在排骨上。海青将剩的半瓶啤酒倒入杯子;泡沫浮上来,溢到桌面上。他替王阿花把披散到脸上的浅色长发撩到耳后,说:从医院出来,我们俩商量,还不如顺便结婚呢。打了个电话去市政府预约,那边说:你们这会儿就来,有两个家伙取消了。我们就赶到了市政府。办事那小子说:啊?连个戒指都没有?我说:没有,怎么着?后来我们到跳蚤市场去买肉,顺便买了一个戒指。两块钱——海青这时拉起王阿花的手,把她无名指上套的白色金属环亮给我和里昂看。那小子开价要十块,我给砍成两块了。

里昂拿着王阿花的手,眼睛却去找她眼睛。

我看出里昂心里有点绝望。我从里昂手里接过王阿花的手。很高贵的一双手,所有线条都不受任何阻碍,流水一样。里昂第一次握这双手的时候,心里想,一个男人一生只爱一个女人,看来是可能的。里昂若不刮胡子将是个美髯公,他喜欢王阿花的这只溪流般的手在夜里抚摸那刚刚破土的胡茬子。他还喜欢那波纹般的手指抚摸他赤裸的肩膀。她常常把手留在他身上,沉入酣睡。

我说:祝贺你们。

我把杯子里的自来水在海青的啤酒杯上碰了一下。里昂直接拿啤酒瓶去碰杯。海青自己喝了一大口,把杯子凑到王阿花嘴唇上。王阿花笑嘻嘻地去喝,然后沾着一嘴啤酒沫对我说:谢谢。

海青说:从此,我们就要开始猪狗不如的幸福生活了。

里昂笑笑,喝了一大口酒。他抬起眼睛看了海青一眼,又低下头瞪着啤酒,自顾自又笑一下。

海青说:你什么意思?里昂?那也要比你跟她的猪狗不如的日子好得多。

里昂不理他,还是自顾自地微笑,眼皮仍垂得很低,似乎在看啤酒的泡沫怎样上升,又怎样溶化。他似乎在听无数细小泡沫一个接一个发出细微之极的破裂声。

海青伸过手到餐桌对过,把里昂的啤酒夺过来,重重往自己面前一杵,你说,是不是比你给她的猪狗生活要好些?

里昂说:我没给过她任何生活。

王阿花不动声色地抓起那半瓶啤酒,又搁回里昂面前的桌上。海青发生了什么鲁莽粗重的动作,她便这样涂抹掉它们。

海青向王阿花:王阿花,他这话什么意思?

王阿花把嘴唇凑到海青面颊上,颇响地亲了一下,海青马上回了个凶猛的长吻。

里昂等他们动作结束,说: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还没来得及给她任何生活,猪狗的也罢,人的也罢。他说完便起身,到灶台下的柜子里去翻找,不久把一个电烤盘翻出来,搁在餐桌当中。

王阿花和我开始用筷子往烤盘上铺薄薄的牛排骨。空间很大的老式厨房里放着一个木墩,上面架着一块玻璃板,成了相当摩登的餐桌。烤盘上的肉食咝咝作响,肉食在上面升起青烟和香气。我们四个原始人眼睛发直地瞪着渐渐扭曲、变色的牛肉。王阿花将烤好的第一块排骨夹到我盘子里。我说“谢谢”时,她抿嘴一笑,和我的目光稍一交锋,马上错开。一瞬间的会意,我却不知道自己领会了她的什么心话。她似乎更明白里昂和我将向哪里去。她目光中的警告,抑或托付使我不知如何是好。

里昂在跟海青谈着他的歌剧。从王阿花眉梢眼角的细小动作我感到她没有漏听任何一个字。她在离开里昂之后远远地给他关注和关怀。两年前她独自从医院回来,里昂正在音乐室试奏他的新乐句。还是太急于表白,太富有叙事感,这是最让里昂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地方。写出的东西,反复试奏几遍,他总是发现自己脱不开自己,脱不开那一点俗媚,这真让里昂发狂。王阿花坐在客厅里听里昂挣扎着为自己脱胎换骨。她想,一个人在艺术上多么撒不了谎;他怎样挣扎也是不可能脱胎换骨的。她等待他把原本还算优美的乐句撕扯得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她觉得把这样重大的事情在这天傍晚告诉里昂,很不是时候。

里昂的左臂撑在玻璃桌面上,手捂住啤酒杯。他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一块烤排骨,齿尖沿着它的边缘蚕食。他听海青讲他去旧金山鱼人码头画肖像的打算。那是很大的一个堕落,每天以这堕落从游客那儿至少赚一百六十几元。里昂扔下啃得精光的白骨,用力在餐纸上揩着手指。他和我们其余的三个人或许在想同一件事。两年前他掐死了那个原以为是全新的乐段,掩埋了它之后,走出他作曲工作室的门。天是初秋,黑暗和光明正在协调。半明半暗里他见六扇玻璃窗形成的半圆里,坐着王阿花。她说:我怀孕了,里昂。他挨了这一冷枪,整个躯体抽搐一下,站定了。王阿花微笑地走来:我想等好消息确定后,再告诉你。她走到里昂面前,垂下奇长却纤弱的睫毛,等着里昂来拥抱他孩子的母亲。等了几十秒钟,她发现自己面前空了。

我看看王阿花细长苍白的脖子,美国女孩中像她这样情调优美的不多。她嚼着牛筋,顽强地嚼着,一根霹雳形状的天蓝血管在她太阳穴上闪动。两年多以前,她转脸去看里昂,说:你不高兴吗?我们要有孩子了。里昂说:我怎么不高兴了?她说:你这样子叫高兴?那你要我怎样才算高兴?里昂不是我故意怀孕的,你这样子好像我有心怀上孩子似的!我说你故意了吗?女人还没真做母亲就变得这么防犯!……

我怎么防犯了,里昂?!

你自己看看,——你还不防犯?我告诉你,我受够了你这种被动式侵略!

你说什么?!……

第32节

里昂定定地看着她嘴唇的最后一点血色也流失了。他觉得第一次有这种彻底讲实话的激情。他说:你收起那一套吧——你那种谦让式的得寸进尺!你自己看看我现在的环境,哪里还有我什么事?早就给你侵略、占领了!这些……他指着窗帘和桌椅,所有王阿花的心血,所有她的惨淡经营。他脸上出现一个狞笑,你还征服得不够?把这儿弄成了廉价迪斯尼了,难怪我没法写出对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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