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叹一声,克莉丝抱住膝盖,蜷缩着整个慢慢滑进水里,头发和思绪被沾湿,变得粘稠难解。
就像爱德蒙自己说的,他在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虽然因为还忙着里德的事,克莉丝一直没细究他入狱的具体原因和细节,不过只要她花点心思,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毫无秘密、甚至过于坦白的关系,别说对他,就连她眼里,也是特殊的。
结果她反而更加看不透她的朋友了。
理智大于感情的人,不信善恶报应,只看因果逻辑,与其等待虚无缥缈的神,还不如付诸行为。做下的事情是起因,加上其余的人难把控的不经意参与推动,继而引发最后的结果。
克莉丝对任何人都不会抱有太大期待,她相信,立场决定一个人的态度和选择。
就像班纳特太太,为了让她自己不被赶出浪博恩,不必晚年与几个女儿拮据生活,所以选中了自己女扮男装,所以催促女儿们嫁给富有的人。
而只要经过这样的分析后,一个人不论做出怎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失望。
可是克莉丝感觉到,自己对爱德蒙唐泰斯失望了。
她察觉到,这个人思维缜密,在编织身份时更加细致,连“仇人”也要做得完美无缺。
所以,威尔莫勋爵和基督山伯爵对待她完全相反,一个冷淡抗拒,一个热烈追逐。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意大利时,他都是一副向她报恩的样子,还惦记着给自己找回“情人”,现在被自己知道了真实身份,干脆就放飞自我,就像那个奥古斯特一样,直接把在信里写法国人那一套话拿到口头和自己说。
人如果不抱有期望,是不会失望的。
她能对这个人有什么期望?
专注唯一的在乎,真挚剔透的善意,对克里斯班纳特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被这样对待照顾,你就没有一点念头?
伊丽莎白的话突然紧接着响起,惊得她一下坐直,扒拉了浴缸边沿,才避免了喝自己洗澡水的厄运。
不能再泡了,脑子都泡糊涂了。
将衣物扔进脏衣篮,换下的束胸折叠捆成一个小布团,绑新束胸时,她不经意扫向镜子,难得停顿迟疑下来。
伸手抹开水雾,就见镜里一张熟悉而陌生面庞,脸上是两片绯红,比霞色更艳丽,完全不像是被水汽蒸出来,眼波潋滟,将五官的轮廓也柔和,透出羞意情长来。
她面露惊愕,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惊讶。
发梢的水砸落在珐琅的洗手台上。
合着心跳声。
啪嗒,啪嗒,啪嗒。
……
因为头一次遇到这种“邀请”,一边要极力避免暴露身份,更心虚于自己不是真的男性,也不知道这在欧洲男人之间是不是寻常,关于“不能一起共浴”的问题上,克莉丝表现出了让爱德蒙惊讶的避退。
年轻人继承了父亲的语言天赋,喜欢口头的调侃游戏,以过往的习惯,自己这样给他挖坑,对方绝对不会服气,完全可以轻松讽刺回来。
爱德蒙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却实在没有头绪。
他坐在卧间的椅子上,本来还在克制着不去听浴间里撩人心绪、引人遐思的水声,结果只是环视了一圈房间,他曾经在隔壁房子听见的所有声音就突然有了画面。
羽毛笔划拉信纸的声音,是这个放了火漆和印章的案台。
书页翻动,是那个垫了厚绒垫的安乐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