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宏图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连忙收起笑容紧张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立刻上网找给你看。”
宁恕恨不得揍扁眼前这张脸,可他不得不回头看看身后派出所的大门,哼一声将简宏图推开。
可简宏图是做惯逃兵的,他立即顺势跳走,飞一样地跑去自己车子,钻进里面锁上门,得意地喘着粗气朝宁恕比划中指。
宁恕完全想不到简宏图是个不要脸的,等他想到去追,早已来不及,只能看着飞快开车逃跑的简宏图只跺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今天的晦气事又添一桩。那上传到网络的录像……宁恕越想越恐惧,果真如简宏图所言,全市人民都看到录像,并认出是他?公司的同事看到了吗?全市的同行看到了吗?平常接触的各级各部门公务员看到了吗?同学校友看到了吗?蔡凌霄看到了吗?宁恕简直觉得眼前昏天黑地起来。
而简宏图则是仗着有车子有速度,外面绕一圈又返回“作案现场”巡视,一看见宁恕依然站原地直着眼睛发呆,他早把刚才鼠窜的窘迫扔到脑后了,拍着方向盘大笑。这才扬长而去,不再绕树三匝。
即使一个让手下加班自己逍遥的可谓天怨人怒的上司,依然会有一两个忠贞不二的部下,俗称狗腿子。宁恕回过神来打开手机,便看到一位部下的短信提示,告诉他办公室里发生了些什么,以及童经理正赶去派出所营救。
宁恕又是眼前一黑。简宏图并非虚言恫吓,消息果真光速蔓延,果然是全市人民想看的都看到了,没看到的也很快会看到。此时他即使用尽手段将视频从网上撤下,估计已来不及,影响已经造成。
是小童的呼喊惊醒了宁恕。宁恕眯眼看向马路对面快步过来的小童,仔细捕捉小童眼睛里掩饰的情绪,他即使用脚趾头也猜得到小童心里在想什么,以及小童将如何拿视频大做文章。面对着迎面飞扑而来的最直接的危机,宁恕心中自然而然萌生最强烈的反击闪电。他一动不动等到小童走近,不管小童怎么表示慰问,他只呵呵一声,道:“早说清楚了。他们通知我你会过来,我怕你扑空,只好原地等着。没啥,事情很容易说明白。”
小童立刻领会到宁恕传达过来的两条意思:一,宁恕没问题;二,公司多的是宁恕的心腹。他忙笑道:“早知道你肯定没事。但网络流传的视频影像很不好。你是先回公司还是先回家?首要得想办法把视频撤下。”
宁恕竭力轻描淡写地道:“一次形象危机而已。回公司吧。”
上了出租,宁恕便闭上眼睛不搭理小童,小童为免自讨没趣,只好也闭嘴。等回到公司,宁恕进门就像变了个人,立刻荣光焕发起来,拍手示意大家听他说话。他微仰着头,不屑一顾地微笑道:“虚惊一场。你们继续干活,很快让你们见识一场教科书式的危机公关。”进他自己的办公室门之前,宁恕回头吩咐一位同事:“帮我在视频传得最热闹的网站用我的实名注册一个ID,等会儿我上去发表一篇文章。”
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宁恕还是跨下了脸。他摸出一条应酬用的香烟,拆开取出一包,抽出一支点上。好久不吸烟,一口吸急了,咳得他涕泗交流。泪眼朦胧中,宁恕打开电脑,将键盘点得炒豆子一样快。
“我成长于单亲家庭。母亲终日忙于挣钱养家,我基本上由长我三年的姐姐带大。单亲家庭物质生活不丰富,但有好吃的我姐总是先让给我。有什么困难,胆小的她总是抢在前头战战兢兢地尝试了才让我跟上。我小学时,我姐以高分考入一中初中部,但她为了照顾我,放弃大好机会,继续在乡镇中学读书。直到我小学毕业考入一中,我姐才拿着再次高分考取的一中录取通知书与我一起进入一中。……”
宁恕暂时罢手,将快燃尽的香烟掐灭,将刚写下的一段文字来回看了几遍,不由得又摸出一支烟点上。他的脸在烟雾背后扭曲着,颇为艰难地继续下面的文字。
“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我们一家相亲相爱,都非常惦念着彼此。比如我从小就幻想着口袋里有一罐神奇的菠菜,能一吃下去就变得力大无穷。那么当有人再次欺负我们的时候,我可以冲上去打架,而不用再让姐姐死命挡在我面前冲着欺负我们的人胆怯地陪笑。我就这么幻想着长大了,也变得有点儿力气。可因为姐姐的乖巧,我一直没逮到机会帮姐姐风生水起地痛快打一架。这可以说是我此生小小的遗憾。……”
宁恕写到这儿情绪有点儿激动,他眼前看到的是当年简敏敏一个巴掌将宁宥甩飞出去时他躲在草垛后面一筹莫展的恐惧,他得静静心将第二支烟吸完,才能继续写下去。
田景野的亲侄儿是个网虫,几乎是一天到晚蹲在网上,有什么信息他总是最先捕捉到。他知道宁恕是田景野的朋友,因此早在第一时间将视频的事告诉可正在忙碌的田景野。当时田景野没时间去看,直到宁恕用实名将文章发上网,田景野才趁中饭后客人歇息的工夫,他坐在酒店大堂里将视频和文章都看了。
但了解宁家的田景野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正好,他清楚视频中的仓库区是简宏图公司仓库所在地,也正好,他清楚宁宥一早就带着儿子回上海了。这一篇文章和一只视频里面猫腻太多。他想来想去,便将两者发给宁宥,让宁宥自己去看。他也同样发了一条短信给简宏成。
宁宥上了火车后一直生闷气,可又不愿总冲着儿子板着脸,正好也没睡好,她便一路睡觉,让儿子自己玩。但睡着睡着还真睡着了。
郝聿怀照旧是玩游戏,他有的是办法消遣自己。可时间到了中午,他妈妈还是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他饿得肚子叽里咕噜乱叫,便打开妈妈的包摸钱想买点儿吃的。却正好手机提醒有短信进来。他熟门熟路地拿了手机打开查看,一看是田叔叔的,就更无所谓了。但看着看着他就鬼脸连连了。
宁宥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似乎听到耳边是儿子作呕的声音。她刚想忽略过去,又猛地想到什么,吓得连忙挣扎着睁开眼寻找儿子。一眼就看到儿子在对着她的手机做恶心状,而不是真呕吐。她吓得揉揉胸口,怒道:“我手机密码又被你解开了?”
“我的日记也随便你啊,多公平。你看舅舅又做坏事了,真恶心。”
…
“我的日记也随便你啊,多公平。你看舅舅又做坏事了,真恶心。”
宁宥拿来手机一看,“啐,又拿我流量看视频。”
郝聿怀脖子一缩,理直气壮地道:“刚看你冲了5G啊,而且我查了,流量没超。”
“那是钱啊。”宁宥自己却也点开了视频,因此一边说一边冲儿子笑,显得并不理直气壮。于是被儿子拿肩膀撞得东倒西歪。还不如宁宥高的儿子,力气已经很不小,一年前开始掰手腕已经稳稳赢她。想到这儿,宁宥不禁有点儿失神。可视频中人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是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真是你舅舅?他干嘛?”
“剧透会挨揍吗?”
“会!”宁宥只得忍住不适,耐心看下去,很快,她的弟弟被人捆成一只肉粽。再将帖子往下拉,只见宁恕被扔上警车的照片,那照片可比录像清楚多了,即使宁恕嘴上塞着脏布条,可清清楚楚还是看得出那就是宁恕。“嗳,你舅舅该不会是去找早上放鞭炮那帮人说理去了吧,要那样就是我的罪过了,我早上一直挤兑他。”
“是你弟。你再看第二个链接嚒。呕。”
宁宥刚还在内疚呢,一打开宁恕写的自辩贴,当即刻薄归位,内疚退散。如果不是早上的这场冲突,宁宥看着宁恕写的姐姐如何如何之好,她弄不好还会激动得来几滴眼泪呢。可现在,她即使还不知实情如何,却已经嗅到字里行间浓浓的功利味儿。
宁宥一行行慢慢地看,郝聿怀却指着一行字道:“唯有这条是真话。”说话间,笑得跟小狐狸一样。
宁宥一看,“后来,我有了个外甥,他聪明正直可爱……”宁宥笑道:“看我弟写得好肉麻,呕。”可她还得继续往下看。
“……我爱外甥,我满心希望能学当年姐姐照看我的爱心和周到,给予外甥最好、最美、充满爱的氛围。可很惭愧,我能做到的远不及我姐当年。我姐携外甥周五晚回娘家,可我近期的工作正处于冲刺阶段,周末都需要加班。我原本答应外甥去玩真人CS,可我无奈爽约,因为公司还有更多同事等着与我一起加班。外甥懂事,他没追究,可我心里内疚于我的无法履约,于是我想出一个馊主意,要不我迟上班一小时,趁大清早东站仓储区空旷幽静显得很有神秘感的时候,带外甥去那边玩巷战,也算是Cosplay一下真人CS。后来的事大家都看到了。很高兴地告诉大家,我聪明的外甥发现找不到舅舅,自己打车回了外婆家,我从派出所出来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不知情的他还对我满腹怨言,我很乐意接受他的埋怨,只要他安全就好。也因此,我才有心情坐下来写写我早上的糗事,以博大家周末一粲。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与家和房产的同仁将继续努力工作,为大家提供有爱的家园。”
宁宥看到最后一个字,都来不及点评,赶紧先摸出墨镜架到郝聿怀鼻梁上。
郝聿怀两只不解的眼睛奋勇钻出墨镜,奇道:“又不是我撒谎。”
宁宥附耳轻道:“按文章里的说法,聪明的你现在还呆外婆家以示安全呢。”
郝聿怀攀上妈妈的肩膀,也附耳轻道:“那万一这车上有人认识你,你弟的谎话不也得戳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