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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第1页)

张书记脸上的愧疚还是不敢收回去,说:“陶书记这是批评我们了。我们天天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哪个不是一肚子的民情民意?其实您问问我们就得了。”陶副书记说:“不可不可,我要掌握第一手资料,比如贵都市的民营经济,在全省就是很有特色的嘛,这我早已有所耳闻,可百闻不如一见,此次下来若能增强一点这方面的感性认识,也算有所收获了。”

张书记能把官做到市委书记这样的显位,肯定不是等闲之辈,能不谙熟陶副书记这一级高官的说话艺术?他一下子就从陶副书记话里听出他是冲着芬芳山庄来的,因为芬芳山庄就是民营经济。而且早闻山庄跟陶副书记有些转弯抹角的关系,山庄新做的金字招牌也是他的墨宝。为证实这一点,几天前张书记特意到山庄去瞧了瞧。下级官员都是熟悉上级领导的笔迹的,张书记不可能不认得陶副书记的字,主楼那芬芳四字果然系陶副书记所书。

顺着陶副书记聊了几句民营经济,张书记就借口茶喝多了,装着要上卫生间的样子,起了身。到了卫生间门口,却没进去,而是回头看了董志良一眼。董志良知道张书记有话要说,知趣地跟了出去。两人走进服务员特意打开的一间小会议室,张书记就脸含愠色道:“陶副书记要来,怎么没听你先吭一声?”

陶副书记到达贵都的消息,其实就是董志良拐了弯透露给张书记的,这一点张书记心里肯定是有底的。但董志良没有点破,说:“我专门请求过陶副书记的,他执意不让惊动市里领导,我只好作罢。”张书记说:“是不是芬芳山庄明天开业剪彩?”董志良说:“是的。”张书记就瞪董志良一眼,说:“志良同志啊,你说句良心话,我张某人对你如何?”

董志良听得出张书记话里面的话。那次省委组织部来搞自己的民意测验,多亏张书记做市委委员的工作,董志良的满意率才几乎达到了100%。不过董志良心里明白,张书记主要是看在陶副书记的面上才这么做的,同时也算他没忘记当年在郑副书记前面许下的宏愿。可话还不能明说,彼此心中有数就是,要不就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董志良只得说:“张书记的大恩大德,我董志良真是没齿不忘啊。可芬芳山庄开业的事,我也提醒过袁芬芳,要她请示您张书记,她把这个意思跟姜总说了说,姜总又请示了陶副书记,陶副书记表态说,如果请他出面,最好不要惊动市里领导。这让芬芳山庄好不为难。”

张书记了解陶副书记,知道董志良此话不假。脸色已经缓和下来,说:“陶副书记对我市民营经济那么重视,特意从省里过来参加芬芳山庄的开业,市里没有人出面,这说得过去吗?”张书记这话,是想让董志良替自己在陶副书记那里请求请求,让市里领导参加芬芳山庄开业庆典。但董志良不想承揽这个差使,怕费力不讨好,说:“等会儿张书记您亲自问问陶副书记,我估计只要您开了口,他肯定会答应让市里领导座陪的。”

果然回到陶副书记套房里,张书记提出明天要陪陶副书记参加芬芳山庄的开业典礼,陶副书记沉吟半晌,最后还是答应了。只是有个小要求,只张书记田市长和在座几位副书记陪同,几大家领导都不要出面,各人该忙什么还忙什么去。

张书记脸上呈现出了喜色,当即对在场的田市长和几位副书记说:“陶书记的话你们听清没有?领导看得起我们,才给了我们一起参加芬芳山庄庆典的机会。”

果然第二天芬芳山庄的开业典礼,市里只张书记田市长和几位副书记参加。不过省委陶副书记到了场,又有市委政府两位一把手及几位副书记陪同,市直各部门和县区党委政府的头头哪里肯放过和省市主要领导接触的良机?何况陶副书记只说过除张书记等几位市委政府领导之外,市里几大家领导不要出面,没有说市直和县区领导不要参加,因此纷纷赶了过来。来了自然得送上丰厚的彩礼,这是不在话下的。至于市里各大媒体,更不敢稍有怠慢,也是不请自到,对开业过程进行了全方位宣传报道。

开业典礼开始之际,陶副书记望见楼前自己书写的芬芳山庄四个烫金大字做得挺豪华气派,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在礼仪小姐的引领下,从容走向前台。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数百名小学生扬着小彩旗,大声喊着首长好,首长辛苦了!陶副书记面带微笑,一边向台下的小学生以及数千群众招着手,一边喊道同志们辛苦了!

陶副书记走到前台正中央,市里张书记田市长和几位副书记陆续出了场,按官位大小分列陶副书记左右。另外柴老板和姜总也上了台。接下来陶副书记对着话筒,大声宣读了芬芳山庄方面提供又经他亲自改定的简短贺辞,将芬芳山庄作为贵都乃至全省民营经济典范进行了充分肯定。最后拿起礼仪小姐递上的金剪,亲自剪了彩。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八千八百八十八响礼炮炸响,八千八百八十八只彩球升空,八千八百八十八只吉祥鸽振翅飞向蓝天。

典礼一结束,陶副书记就在市里张书记田市长以及姜总柴老板一伙簇拥之下,进入装修豪华的芬芳山庄,参加丰盛的宴请。其余众多佳宾也纷纷走进芬芳山庄大堂,跟省市领导同喜同乐。整个山庄人气鼎盛,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最忙的当属袁芬芳了,她跑前跑后,上蹿下跳,全力调度着整个庆典。但她还是没忘记董志良,特意偷闲找到他,感谢他为此次活动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董志良说:“你别想着谢我,忙你的去吧。”袁芬芳轻声道:“那我忙去了,以后有空我再好好陪陪你,啊?”然后飞给董志良一个吻,乐滋滋跑开了。

这次开业典礼规格高,规模大,影响深远,庆典结束后,芬芳山庄生意立即火起来,各路主顾食客络绎不绝。主要业务有三:一是代办各类会议,二是承接各单位各部门的公款宴请,三是招待有钱的老板经理。另外就是上级领导一到贵都市,市里领导不再安排他们住市委招待所,直接请到芬芳山庄,汇报工作,吃喝玩乐,都在里面进行。也怪不得,全市就数芬芳山庄设施最先进,装修最豪华,品味最高档,加之区位优势明显,说是乡下,离城不远,说是城里,其实又在乡下,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到这里工作娱乐,搞什么活动,既方便又不显眼,甚合有权有钱人的心意。

俗话说栽下梧桐树,引来凤凰栖。芬芳山庄在上级领导那里留下了良好印象,他们到贵都市来得明显比过去勤了。上级领导来得勤,市里领导就有了密切联系上级领导的机遇,一来二去的,彼此关系融洽了,感情加深了,上级领导该给贵都的投资给了,不该给的投资也多起来,贵都市经济建设得到长足发展。市委领导的政绩大了,自然就经常会受到省委领导的表扬。政绩的攀升和官位的上涨有时是有些联系的,市委张书记据说已被内定为下届副省长人选,田市长也水涨船高,将接任市委书记之职。

另外芬芳山庄自正式营业以来,农业局里干部职工因为前期象征性地入了些股,已经分了两次红,董志良的威信因此空前高涨,比以往任何一届局长都要有人气,都要得人心。有道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董志良得到全局上下一致拥护,年终测评给他打优者几乎达到了100%。下面有这么好的群众基础,中间有当年郑副书记留下的社会网络,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上面有省委陶副书记的亲切关怀,董志良很快被正式任命为市委常委。只是暂时还留在农业局里兼着局长,单等市委换届腾出空位,再打马赴任。据消息灵通人士分析,董志良至少会做上常务副市长,如果运气好的话,任市委副书记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

这是下一步的事情,此处先不细叙。只说董志良做了市委常委后,因自己不久就要离开农业局,局里该重用的都做了重用,该提拔的都做了提拔。这也是官场的套路了,一任领导走之前总要做些好事,没必要把现成的人情留给继任者。这跟皇帝一登基就大赦天下的意思有些相同,我得了便宜,也不能忘了众人。另外董志良还将杨登科也扶了正,任命为综合科科长。却仍然让他给自己开车,董志良不想在农业局工作的最后几个月再换个司机,这叫穿惯的针,用惯的线,使唤起来方便顺手。当然也不排除今后将杨登科一齐带走的可能。

就在众人皆大欢喜的时候,出了一个与芬芳山庄有些瓜葛的小插曲,有人跑到市里上访来了。那天天上下着毛毛雨,杨登科送董志良到市政府去向田市长汇报工作。董志良已是市委常委,倒过来成了原来分管农业的副市长的领导,他再向副市长们汇报工作有些说不过去,有事只好直接去找田市长。因为汇报内容并不多,要不了太多的时间,杨登科没将蓝鸟开走,把车停到政府大楼前的坪地里,坐在里面一边听音乐一边等候董志良。听的还是腾格尔的带子。董志良越来越喜欢腾格尔的歌,杨登科也要向领导看齐,不敢不喜欢。

正听得来劲,忽有大声的呼喊传过来,竟然盖过腾格尔悠扬的歌声。杨登科不免心生好奇,按下车窗,往外张望起来。原来是有人披了只破麻袋,上面写着一个偌大的冤字,跪伏在政府大楼前的台阶上大声喊冤。

如今国家正处于转型期,利益格局变化很大,社会矛盾集中,到政府来请愿上访,甚至寻衅闹事的不少,政府见怪不怪了,杨登科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不再关心外面的上访人,按下车窗又听起腾格尔的歌曲来。听着听着,杨登科觉得倦意袭来,连打几个哈欠,头往沙发高背上一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董志良回到车上,在杨登科肩膀上拍了几下,他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开着车快出政府大门时,只见两位保安一左一右架着一个人往门外直拉,正是刚才的喊冤者,披在背上的破麻袋上的冤字格外显眼。蓝鸟已经开了过去,杨登科又忍不住往反视镜里瞧了瞧,当时就吃了一惊,喊冤人竟有点像是自己的战友猴子。杨登科当然不敢肯定那就是猴子,因为反视镜上沾了不少雨水,有些模糊。而且车上又坐着董志良,杨登科不便擅自停车,方向盘一打,出了传达室。

也许是喊冤人跟猴子有些相似吧,从此喊冤人背上的破麻袋就深深地嵌进了杨登科的大脑。尤其是麻袋上那个十分显眼的冤字,仿佛一只怪兽,常在杨登科眼前张牙舞爪的,欲挥之而不去。第二天杨登科抽空去了一趟市政府,想打听昨天的喊冤人,市政府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上政府喊冤的人太多,一天要来好几起。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董志良在局里主持局务会,杨登科趁机去了一趟侯家村。猴子家没人,堂前屋后蛛网密布,青苔暗生,一片破落迹象。找到邻居一问,说猴子家半年没住人了,猴子一直在外上访。杨登科想,那天在市政府看到的披着破麻袋喊冤的人一定就是猴子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杨登科去了侯村长家。侯村长也没在,说是乡政府的人把他喊走了。杨登科只好找其他人打听猴子的情况。原来猴子承包的药材基地被村里要回去划给了园艺场,可园艺场跟芬芳公司建设的芬芳山庄已经投入使用了,猴子交给村里的五万元承包款却依然没有拿到手。为此他在侯村长屁股后面追讨了一年多,开始侯村长说他的承包款村里已经用光了,要猴子等两三个月,有了钱就还给他。三个月后,猴子又去找侯村长,侯村长说猴子承包的药材基地要交国土占用税和农林特产税,乡国土管理所和地方税务所已在村里的提留返还款里抵扣了五万多元,早超过了猴子的承包款,村里已经不再欠猴子的钱了。猴子自然不服,他的药材基地才铺开摊子,一分钱都没赚到就被村里收回去卖给了园艺场,自己的损失没得到任何补偿,哪还有倒过来要自己出国土占用税和农林特产税的道理?猴子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在破麻袋上写上一个老大的冤字,披到背上,层层上访,先是乡里,接着是区里,都没有人理睬他,于是又到了市里。

杨登科不免要联想到何场长送给自己和董志良的那三十万元钱,何场长说是从芬芳公司多拨给村里的地皮款里返还的,当初村里怎么不从里面拿出五万元还了猴子那笔承包款呢?但杨登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以芬芳公司为轴心,环绕周围的何场长董志良包括侯村长和他杨登科,可说是一个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彼此之间的权钱交易也好,钱钱交易也好,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延续以后的合作,以继续获利。至于猴子,跟这个利益共同体没有关系,谁有义务操心一个乡下普通农民的承包款?

不过猴子究竟是杨登科最要好的战友,杨登科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他。何况他的遭遇跟这个芬芳山庄有关,如果芬芳山庄和何场长没通过侯村长买下猴子的药材基地,让猴子能经营下去,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而芬芳山庄的始作俑者便是董志良,杨登科不仅天天跟董志良在一起,还得了那十五万元的好处,自己能不愧对猴子么?

从侯家村回来后,杨登科又去了市政府。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碰得着猴子,无论如何要把他劝回去,就是从自己那十五万元里拿出五万元,以村上的名义偿还猴子的承包款,自己也乐意,反正那钱本来就不应该属于他杨登科的。杨登科有一个预感,猴子再这么一路上访下去,事情如果闹大了,迟早会把自己和董志良一起牵出来的。而且那十五万元现金老是跟向校长的诗集一起堆在煤屋里,也不是个办法。为此杨登科心里一直是悬着的,总想着转移到更妥当的地方,却一直没能兑现。

可政府里的人说,猴子自那天被保安赶出大门后,再也没到政府去过。杨登科只好去了市委,市委里的人对几天前披着破麻袋在办公大楼前跪了半天的喊冤人有些印象,说那天被信访办的人扯走后就再也没见他的影子。杨登科有些着急,政府市委都找不到猴子,他又不在侯家村,到底去了哪里呢?会不会有人把他做掉了?杨登科摇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测,不就是五万元钱么?还不会有人蠢到为这么点钱去谋一条命吧?

晚上回到家里,杨登科跟聂小菊提到猴子,聂小菊也是无限感慨,说好多人都在芬芳山庄那里得到了该自己得到和不该自己得到的东西,却让猴子这样的弱者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说猴子也是没有什么背景,不然五万元钱的事早就摆平了。

论及猴子的去向,聂小菊提醒杨登科,猴子是不是到省里上访去了。杨登科就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也不知猴子能否在省里上访出名堂。杨登科心里很矛盾,他希望猴子能上访出名堂来,这样他也许还能要回那五万元承包款子;又希望猴子上访无果,因为万一上面追查下来,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后果来呢。

杨登科和聂小菊的猜测没有错,猴子果然跑到省里上访去了。这是杨登科一位在市委信访办开车的熟人亲口告诉他的,说省委有关领导已经对贵都市提出了严厉批评,竟然让猴子这样倔强的上访者冲进了省委大院,同时责令市委立即去人把猴子接回来,然后将处理结果向省委领导和省信访部门作出专题汇报。

杨登科特意把这个信息反馈给董志良,他好像并不怎么在乎,杨登科也就不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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