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
三十七个男孩、十二个女孩。
价格从最初的到手两千直至男孩能卖三万八、女孩能卖两万六,每个人的获利都没过百万,但却是彻底毁了四十九个幸福的家庭,毁掉了无数人的生活和未来。
被卖给了那些希望养儿防老的家庭的孩子们、成长历程即便是艰辛且困苦,但身体却还是健康、还能是完整的,而那些被卖给了本就心怀恶意者的、却遭受了人世间所想象不到的凶残……
初为人父的霍海还清楚的记得,他在核对这些冰冷的数字时、在将被拐卖儿童的经历和现状进行登记时、在对整个案件进行重新梳理时,他的整颗心都在颤抖,身为一个成年人、他却依然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此等凶残的人贩子、怎么就敢造下如此深重的罪孽?
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的那个国庆节,在举国欢庆、烟花在夜空里尽情绽放的日子,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依照汇总过来的资料进行着核对、进行着审阅、进行着梳理,印象最深的就是其中唯一发生在邗州的那案子,依照人贩子的交代、那一次的行动是团伙最狼狈、也是最接近于被抓住的,长途车误了点,给孩子灌下去的安定也失了效,负责把风兼着打手职责的男人因为被偷了钱包而跟长途车站的小偷团伙打成了一团,还引来了车站公安……
那一天的人贩子团伙觉得要案发了,但最终却只是虚惊了一场,因此那一次作案的时间、也就被人贩子团伙的所有人都更加警觉、也都牢记住了教训,于是十五年后落了网,所有的团伙成员都依然能够准确的说出来那天发生了什么。
丙子年的五月十一,也就是邗州中考的最后一天。
老旧的照片上有获救的孩子被父母抱在怀里的,被卖到偏远地区、找回来跟父母相见却不愿意相认的;瞎了眼、断了胳膊、瘸了腿儿的、疯了的、傻了的,只有在地狱里所能想象的那些惨状,但凡还有点人性的,就会受不了。
一篇关于华姐的人贩子团伙被一网打尽的专题报导,既没有可能获得普利策奖、也没有能够影响到相关政策的制定,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的说辞、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的苍白且无力,直至多年以后拐卖儿童、买卖同罪被写入了刑律,霍海这才觉得‘人贩子’这个词儿才开始逐渐消失。
当然,随着经济收入的不断提高,完备的养老制度的建立,医疗保障制度的颁布,二胎、三胎、乃至于只要愿意生就可以生的政策落了地,而基因优化成为了现实、医疗技术的大幅度提高,人贩子这个曾经被视为是职业的罪恶行业、也就自然而然的消亡了……
摆在手边的烟盒空了,岑卫彪从包里摸出包烟拆开、见外甥还望着茶楼的入口在发怔,按着性子将香烟在桌上磕了磕便才开了口。“小海,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啊?什么?”思绪被打断了,霍海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是怎么发现那女的是人贩子的?你又是怎么知道外面候车室里那个老农民一样的男人和在检票口的女人是人贩子的同伙的?”
霍海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小舅,难道那些人贩子不是很显眼的吗?”
岑卫彪想拍桌子、更想要吼一嗓子‘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可面对外甥那费解的表情、也明白这里不是审讯室,外甥也不是被他所抓获的犯罪分子,深吸了口气才缓缓的摇头。“我要听你说!”
霍海眉头拧了起来,似乎是想了想才开口。“那孩子手腕上戴着的是卡地亚的手链,脚踝上的红绳子拴着的应该是颗真正的钻石,这么小的孩子都能戴如此贵重的珠宝,您觉得那个穿绣花鞋、满头都是头皮屑、一看就不讲究卫生的女人会是这种孩子的人家里的亲戚、又或者是被请来照顾那孩子的保姆?”
猛吸了一口烟,岑卫彪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下去、说下去,你还看出来些什么?”
“还有啊,这样的人家里的孩子就算是要出门,保姆也好、亲戚也罢,总不至于连奶瓶、奶粉都不带的吧?水杯用的是车站里的,那孩子在公交车上又哭又闹的、但喝了点水就一声不吭了,小孩子要都是这么好哄、我妈也不会天天唠叨我小时候特别磨人了……”
外甥脸上的苦闷、语气里的无奈,把岑卫彪差点给逗乐了,强忍着数落外甥两句的冲动、摆出了严肃脸。“不说你妈,就说今天这事儿!”
霍海缩了缩脖子、犹豫下才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然后便皱起眉头说。“外面候车室里那男的排队买票的时候跟绣花鞋一样的口音,给售票员说去哪儿的时候、嗓门特别的大,唯恐旁边的人听不见似得。那个跟售票员聊天的、穿的倒是像城里人,但聊着聊着一口痰就吐在了墙角,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手绢也是皱皱巴巴的、就跟脏抹布一样……”
岑卫彪惊呆了。
外甥所说的、所谈及的,无一不是细节。
而这些细节,则代表着疑点、代表着蹊跷、代表着真相,身为一名老刑警、岑卫彪明白‘细节’这个词儿意味着什么,更清楚‘细节’代表着什么,在警校里所学的那些知识、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他通过大量的案件而培养出来的观察力,竟然还不如自家的小外甥,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觉得脸有些火辣辣的,岑卫彪犹豫了下才道。“小海,这些都是你观察之后想到的?”
“是啊,很简单的呀……”
岑卫彪心说惭愧,抱孩子的中年妇女穿的是绣花鞋、他注意到了,但那中年妇女有头皮屑、孩子戴着手链和脚踝上的红绳子,他是真没注意到,被他所抓获的那个打扮的很像是城里人的女人、最终还是对方目光的闪躲、本能的想逃而暴漏的,其行为方面的细节、岑卫彪真的是没有注意。
滴、滴滴……
岑卫彪掏出传呼机、见是市局那边的号码便站起来说。“小海,你先喝口水,想吃什么让服务员给你送,我去回个电话……”
点了点头,霍海端起了茶杯,目送着小舅舅去回电话,想着当第一个谎话说出去之后、必然会需要无数个谎话去圆可就有些头疼了,小舅的询问还是克制的、还是理性的、还是比较容易过关的,但晚上回到了家,老娘那一关就算是能糊弄过去、可老爹是个眼力揉不得沙子的,这可怎么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