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愿望。开始有了更大的野心。
十二岁那年,教头告诉逝水。将送他入宫,作为某位皇女的贴身侍人。这一去恐怕是再没有机会自由出宫,所以主人家特意放他几日假期。送他回庄上可以陪伴亲人。
齐叔正在病中,自知时日无多,见逝水回来看他,他便偷偷取出藏了十二年的那二十两碎银,郑重交到逝水手中。
“七郎,我死了以后主人家自会给装殓入葬,不用你惦记。这二十两碎银是你娘家人留下的,我今天转交给你。他们若真是狠心不来寻你。你用这些银子也能做份体面嫁妆。你是自由身,去留随意。你本该是大家公子。不必委屈为人奴仆,倘若遇到良人,就随了她去吧。”
逝水痛哭流涕,哽咽道:“齐叔,您怎不用这些银子看病买药?这就是您说的,我娘家人给您的酬劳吧?我不要。我这就拿了去请好大夫来。若早将这些钱取出来花销,您的病也不至于拖成这样。”
齐叔欣慰道:“七郎,你用不着难过,我没能给你留下什么,害你跟着吃苦劳累很是不安。说实话那些银子还不够我地赎身钱,我平日吃穿用度都有主人家管。要那些钱也没用。钱本该是你的。我现在地病已经没救了,切莫浪费在我身上。你若不收。我死了也会有遗憾的。你不想我因这事情昧了良心一直耿耿于怀吧?”
“齐叔,我才不要嫁人,我……”逝水犹豫了一下还是讲出了实情,“我已经通过主人家的考试,马上会被送入宫中,为皇女的侍人。那些皇女中定有一个将来能继承帝位,我若钻营上进攀上高枝,也能跟着过上富贵荣耀的日子。齐叔,你一定不要死,不用一年,我就能弄到更多银子,为您赎身,给您买间大宅院,让您再不必劳作。”
齐叔感叹道:“七郎,你怎么这么傻?我现在不也是住着主人家的大宅子,虽为奴仆,吃穿用度比那些佃户流民宽裕许多。我已经很知足了,何苦花银子赎身自找罪受?”
“那您想要什么,我赚了钱得了权势,一定给您买到给您办到。”逝水抹着眼泪赌咒发誓。
“我想要地啊,无非是能看见你开心幸福。你有空多陪陪我,与我聊天说话,在我身边玩耍,那才是我最高兴的时候。”齐叔的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你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般,当年若不是收养了你,我早就寻死了断了。看着你平安长大,再苦再累我都不觉得,因为抚养你,我活着才有了意义。你为什么不明白呢?你既然已经决定入宫,我拦不了你。可你一定要记住,幸福不是钱和权能买来的。你小时候过得不快乐么?你现在过的快乐么?”
齐叔这样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渐模糊,最终闭上双眼,永远沉睡了过去。
逝水却怔怔发愣,困惑与后悔夹杂翻腾在心头。他做错了么?原来幸福不是钱和权能买来地么?他小时候地确很快乐,他现在却很少再有开心的感觉。他该怎么做才是对?为什么齐叔说地,与教头们教的不一样呢?
他在犹豫彷徨中被带去面见了妫家家主。
那是一个威严的中年女子,逝水能肯定自己从没有见过她,却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感觉到一种特别的亲近之情。
家主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何人?”
逝水凄然道:“奴叫七郎,从小被抛弃。是城郊庄上的齐林氏抚养长大。”
“原来你身世这样可怜啊。”家主的眼神飘忽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听说齐林氏已经病故了。你现在是无牵无挂,可以安心入宫去。不过你本来是自由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想去了,现在就说出来,我会让人给你安排别的出路。”
逝水观察家主的神色,觉得她定然是希望他能入宫的。在同一批孩子中,他是最出色的一个,主人家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培养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吧?他只是无依无靠的男孩子,若是拂逆了家主,下场恐怕会很惨,那样岂不是糟蹋了齐叔的一番心血?齐叔死后孤苦无依,生前他没能尽孝,日后若有机会,他定要时常到齐叔坟上烧纸探望,陪他说话聊天。他还想找到他的亲人。若现在就死了,一切愿望就都实现不了了。他怎能甘心?
“家主大人,奴虽然是自由身,不过受了主人家这么多年恩惠,怎能辜负背弃?”逝水从容自若道,“奴愿意入宫,听凭家主大人调遣。只不过奴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家主大人看在奴一片忠心的份上,能够帮忙实现。”
家主没想到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能如此审时度势,正确判断出她的心态,并措辞恰当地提出合理要求。看来过去五年的教养一点也没有浪费,这孩子果然是个奇才。她的那些女儿们在这个年纪,未必能有这等心机胆识。
番外:逝水如斯(三)
“你想提要求不妨说来听听。”家主放松语气,圆滑说道,“我若能帮,觉得并不过分,自然会答允。”
“奴提的这个要求,别家未必能做到,但是以主人家的能力想办成应该是轻而易举的。”逝水一字一句说道,“奴想查明自己的身世,等年满十八岁之后,认祖归宗。”
家主心中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不是说刚一出生就被亲人抛弃,也没有留下信物,想必他们并不打算认回你。你何苦自寻烦恼呢?”
逝水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幽怨:“奴本来也不想找他们,可是齐叔死了,奴对未来的期待都化为泡影,变得没有意义。除了为家主大人效命,奴总该有个念想刺激着,才能坚持活下去对不对?”
“想要找你亲生父母,对妫家而言的确不是难事。我很好奇,一旦你认祖归宗之后,会做什么呢?”家主从逝水的眼神中,看到了隐约的仇恨与迷茫,这孩子不是一般的早熟,若是没有齐林氏的善良潜移默化影响,恐怕他早已把持不住堕入黑暗深渊。
逝水的思绪很乱,他恨抛弃他的亲生父母,他原来只想着如果有机会,就该报复的。可是齐叔临终时讲地那些话。无疑改变了他的心念。他如实说道:“奴想得回家人的关爱,被父母承认。齐叔让奴明白了一件事情,亲情带来地快乐。不是金钱或权利能换到的。他们当年抛弃奴是奴命生的不好,怨不得旁人;若十八岁后,奴体面风光地寻上门去。他们应该会接纳奴,对不对?奴会小心经营,与亲人和睦相处,将以前他们欠奴地那些感情都加倍赚回来。”
家主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深吸一口气平复思绪,才说道:“好,我答允你。等你十八岁的时候,一定会送你回到你亲生父母身边。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到十八岁的这段时间,发毒誓替我去效忠一个人。绝不背叛。倘若有违誓言,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逝水爽快道:“好,一言为定。家主大人要奴效忠的那个人是谁?”
家主笑而不答,亲自带了逝水入宫面圣。
在皇帝的御书房之内,逝水当着皇帝与家主的面立下毒誓。六年,从他十二岁开始到十八岁。他将只听命当今圣上一人。
“逝水如斯夫,不舍昼夜。”皇帝摸着逝水的头和蔼地说道,“你以后就叫逝水吧。朕会安排你到五皇女身边服侍。你的任务就是替朕盯着五皇女,取得她地信任,成为她的得力臂膀。不过你要记住,在她与朕地命令之间。朕的命令永远是最优先执行的。为此你甚至可以站到五皇女的对立面。如果六年后。你能活着回到朕身边,朕定会好好封赏你。”
逝水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是以皇帝赏赐的普通侍人地身份被送去了五皇女的府邸。为了取得五皇女的信任。他不得不踩着旁人的头向上爬,他爬上去了,便有人成了铺路垫脚的石头。好不容易入了五皇女的眼,他又为了进一步巩固这样地关系,展现出五皇女需要地才华,扮演着狠辣无情之人。
五皇女渐渐离不开他,因为他曾经的遭遇,他地才情,他的胆识,他的智慧。他为她出谋划策,设计害人,收买人心,经营关系网。她喜欢他,利用他,想要控制他。他则以为自己该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像她期待中那样爱上她,心甘情愿听命于她。
五皇女与他一样,都是被家人抛弃的孩子,她不服输,她偏要挣,她要这天下,要她的母皇能够正眼看看她,后悔将她冷落,她要她的爹爹能从冷宫中出来,成为华国最尊贵的男子。她对他说,如果他的家人抛弃他,他不该自怨自艾,反而要活的更精彩,要想着站到他们头上去,让他们不得不对他卑躬屈膝。野心、挑战、征服、统治,这仿佛是五皇女与生俱来的某种认知。逝水也慢慢被她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