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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2页)

“你要从政治上考虑利害,小祖宗——”谢若萍恨不能明明白白告诉儿子:你要为你老子想想,高歌现在是个什么人物?你从他手里把这个姑娘夺过来,该考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苦苦地追求了好几年,现在,又有汽车,又有洋楼,就缺那么一位漂亮夫人;可你倒好,半路上给人家截走了。

于菱回答着他妈:“廖伯伯说得有理,在爱情上,谈不到温良恭俭让,好比物理学电子俘获现象那样,用不着讲谦逊。我爱,我就大胆地爱;我追,我就勇敢地追。一个质子变为中子的过程,总要释放出一个中微子,就让高歌成为那个质量等于零的中微子吧!”

“你混蛋透顶!”犯着卡他性胃炎的妈妈骂着:“气死我啦,跟你老子一样,一头死不开窍的水牛!”

“廖伯伯讲:一个缺乏强烈爱情的男人,算不得一个男人;一个不敢爱、不敢恨的民族,准是个没出息的民族。他说,他要年轻五十岁,也会加入竞争的行列,在爱情的斗牛场上,就应该有卡门一样火热的爱情。”

“哎呀,他不怕廖师母从阴间回来掐他。”

那都是两年前的旧话了,如今既成事实,不接受不行,老两口也只得默认了。

惟有于莲,她尝过爱情婚姻生活的不幸,还在一个劲地说服他:“……乡下耗子胆战心惊,稍有一点响动,就吓得失魂落魄。虽然食品很丰美,有乳酪、有面包、还有蜂蜜”她又继续朗读俄文,可于菱却盯着他的父亲,显得多少有些局促不安地,摆弄着手里的油画笔。大概知其子莫如其父,于菱每当有些什么不想让老子知道的事,而常常逃不脱那双敏锐的眼睛。这时,在许多画稿中间,一张半开纸大的画幅上,有一个人面蛇身的女人,吸引住他。这显然不是于莲的手笔,那种漫画式的夸张,肯定是他儿子的杰作了,那个妖精用一种可恶的眼神,憎恨地仇视着她所看到的一切。尤其是那一副刚用炭铅勾勒上的秀郎眼镜,毫无疑问,是画家信手添上的了,这一添可不打紧,影影绰绰地看去,酷肖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于而龙朝那幅画走过去。他女儿合上了那本《伊索寓言》,严密注视的眼神紧追着她爸爸的身影,似乎觉得他不应该是这种样子,起码报以会心的一笑才是。但是,那一连气追问的“干什么”当中,既有责难,也有惶惑,以至还有点害怕,自以为深刻理解爸爸的女儿,弄得不懂起来。一直到于而龙抬起手来,去撬那绷在画架上的揿钉时,这才喊了声:“爸爸——”

于而龙回过身来,望着于菱:“你搞这些只有傻瓜才干的事,是什么意思?”

“我干的——”姐姐回护着弟弟。

“不,姐姐,用不着瞒住爸,我要画一张贴在我们学校那大批判专栏上,凑凑热闹,别以为全中国九亿人民都是哑巴,都是不会讲话的牲口。”

“哦唷,英雄!”于而龙冷笑地说,假如没有和王纬宇这两次为了实验场,为了廖思源的交锋,那么今天如果不在表面上,至少在心底里会赞赏儿子这种敢作敢为的勇气。然而现在这种拼命三郎的做法,至少在这个打过游击的于而龙心里是采取否定看法的,应该积聚力量,应该等待时机,就像过去石湖支队处于劣势时那样,可是,怎样才能给他们讲明白呢?

“爸爸,我们不是孩子!”于莲温和地走去拉于而龙坐下。

但是,于而龙甩开了她的手:“你们这是在作死”他本想说,聪明的剑手,决不会把柔软的下腹部去迎敌人的剑锋,而是应该躲其锋芒、避其锐气,然后,找到对手的破绽,一鼓作气,置其死地,一点也不手软地战斗到底。但是,于菱冷生生的一句话:“与其像狗似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还不如像人一样地死去——”把于而龙气得两眼发黑,于是回过手来,就要去撕那张画。

于莲一下子站在他和画架的中间,挡住了他的手,急促、气愤地喊了一声:“爸爸——”那高昂尖锐的声音,把在厨房里做饭的谢若萍都给引来了。她直以为出了什么事,推开门,只见爷儿三个都赤红着脸互相僵持着。

“怎么啦?你们怎么啦?”

突然,于莲那对特别明亮的眼睛里,簌簌的泪水像一串珠子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说:“爸爸,你从来不是一个胆小鬼,能指望你的儿女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吗?……”

泪水使他匆匆而来的火气,匆匆而去,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他想:也许是这样,每一个时代的人,走上他革命道路的方式,怕不会是尽同的,由他们自己去闯吧,他们自会对他们所走的每一步负责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他在回忆的波浪里越陷越深了……

那蛇身人面像又在脑海里升了起来,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把这个世界都吞噬下去,紧跟着,那条张牙舞爪的章鱼,又朝他扑了过来,他仿佛感觉到那章鱼触脚的吸盘,在紧紧地吮着他,随后,又听到那熟悉的笑声,在耳边隆隆作响,也不知是王纬宇,还是王惠平的腔调,告诉他:“需要,弄假成真;不需要,真亦是假!哈哈哈!”

于而龙果真被这些幻境搅得有点头晕,把那支没有吸完的纸烟,从舷窗扔到湖水里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乱到这种地步,脑子里简直像开了锅一样。

毫无奇怪之处,亲爱的游击队长同志,谁让你整整三十年不回家乡呢?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久别以后回到那里,必然会产生一种激动,这是很自然的。更何况石湖对他来讲,又非一般乡土关系,因为这块土地,几乎每一寸,都是经过他的手,和敌人抢来夺去,好容易才成为人民的江山,所以就格外容易动感情了。

假如他不是抱着殷切的期望回乡,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思绪万千,心潮起伏了。他做不到心如古井,能够喜怒哀乐,不动声色。不行,刚才县委副书记关于船家下落的两句话,差点露出了声色,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谢若萍早就给他预料到了,医生的职业习惯,总要给病症作出确切的诊断,她说:“你回石湖,心情决不会好的,比不得王纬宇,他三头两遭地到家乡转转。”

“从何说起呢?大夫!”

“信不信在你,因为我想,能使你欢乐起来的因素少,相反,让你失望、伤感的东西倒可能是很多的。”

说对啦!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虽说于而龙已经六十出头,但终究不是那种老朽昏聩,感情麻木的人,他的血还是很热的,他的爱和恨还是挺强烈的,才回到故乡多大会儿,也就是一天不到的工夫吧?倒觉得自己的心,像跌进了无底深渊,透不过气来地下沉,而且是无止境地沉下去。

不知谁在提醒他:

“前面就是三王庄了!”

第二章 (2)

于而龙恨不能一步跨到三王庄,来到鹊山脚下,去凭吊那块殷红的石碑,一个石湖地区最早牺牲的女共产党员的坟墓。

三十年来,一直牵系住于而龙的墓地,现在离他愈来愈近了。他模糊中觉得芦花好像并未牺牲,而也许还活着,只不过是长时期的分别,现在又该重逢了。但芦花确确实实是他亲手放进墓穴里去的,就在那棵已不存在的银杏树的附近。自那以后,没有给坟上添一把土,现在,可以弥补多少年来引以为憾的事了。

他盼望着独自在石碑旁边坐下来,在毫无纷扰的情况下静静地想,只有安详的氛围、静谧的环境,才有助于思路的畅通。他要在凭吊中思索,也在思索中凭吊,凭吊是怀念已成历史的过去,思索却是为了战斗,为了明天。所以他需要好好地回味,三十多年,逝水般的日月,冲淡了他的记忆,而现在,他多么想把断续的历史画面一幅幅联缀起来,构成一个完整复原的当时形象,好作出新的判断,来帮助自己(恐怕还不仅是自己!)打开那把锈锁,揭示出哑谜的谜底。

芦花!于而龙真想朝村西大声喊:我多么需要你的帮助呀!“上岸歇会儿吧!支队长!”王惠平向他提议,同时注意观察他的脸色。

于而龙犹豫了一下,但立刻否决了自己。不知为什么,他认为有一位信奉王纬宇的县委书记陪同,那么长眠的女指导员肯定会皱眉头的。

“快赶回柳墩去吧!”他尽管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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