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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部分(第3页)

“谁?”

“我那王八蛋哥!”他们弟兄之间并无什么手足之情。

“他?”她对那个白眼狼有着生理上的厌恶。“ 他吃人不吐骨头,你说过的。”

“是这样,不过,做买卖,他会干的。”

屋外,鞭炮劈里啪啦地响着,火光透过窗纸映进来,两个人都沉默着,彼此想着心事:一个想着幸福,女性的心,总是善于憧憬,她在为自己的未来,描绘出一个光明的远景。一个想着结账,在他的收支一览表上,借方和贷方在这年关盘点的日子,该清理一下了。他给了石湖支队,他漂亮的青春,二先生的地位,高门楼二分之一的财产,得到的是什么呢?零,一个纯粹的零。因此,那样搞一下,作个见面礼,也算不得什么辣手。大丈夫要下不得手去宰人,他一辈子也休想成个政治家。他想到这里,用双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你进趟城行吗?”

“大年三十,黑灯瞎火的。”

“去一趟吧!”他把她抱住,热烈地抚慰着那个新寡的女人,然后在她耳鬓细语:“ 我要同他见一面,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啦!只有他能成全咱们。钱和路都在他手里,只要他抬抬手,我们飞得远远的,再也不回这毁了我青春的石湖啦!”

“空口无凭,他能信得过我?连他门口的马弁护兵,也不会让我进。”

“我来写个便条,让他约定时间、地点。”

她不识字,也不知道他簌簌地挥笔疾书些什么,但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能够光明正大地夫妻一块生活,再用不着藏头掩面,鬼鬼祟祟,也不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产生犯罪的心情了。一下子又被那个奋笔疾书的聪明人迷住了,刚才他把自己搂抱得多紧,骨头都快酥了。

他写好了信,折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写了两个字,告诉她:“ 凭这暗号,谁也不敢挡你,准让你进屋上席高坐,你啥也不用说,信上全写了,他会告诉你,带句什么话回来。”

“准能行吗?”她信不过那个心毒手辣的王经宇。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有利,我无损。两厢情愿,这买卖准能谈成。”

“是吗?”她眉宇展开了,把这封信郑重地掖在棉袄里贴胸的口袋中间,在她的心目中,这哪是一封信哪,而是意味着幸福和爱情,希望与未来。所以她临行前,报以娇媚的一笑,然后,低声柔情地说:“那我马上走啦!”

“你走吧,快去快回,我等着你带回的信息咧!”

“那我把你锁在家里,你好生睡吧,说话该明年见啦!”说着拿起门锁,吹灭了油灯,准备离家了。

但是,她刚要去开门,想不到他那健壮的胳膊,急不可耐地从背后伸过来,拦住她,抱住她,在她脑后说——还是那股桂花油和廉价花露水的刺鼻香味:“ 大年三十,哪能叫我白来一趟,咱们先团圆一会儿,再进城也赶趟,横竖队伍一两天不会有调动,于而龙也离不开那养伤的地方,来吧……”

沉湎在爱情里的女人,往往不够清醒,多情会丧失掉理智,钟爱会蒙蔽住视线。过了三十年,她才想起琢磨那两句话的涵义,也未免有些太不及时了。什么叫做队伍一两天不会有调动?什么叫做于而龙离不开养伤的地方?拿十年间那流行得令人听腻了的术语来说,这才叫真正的出卖组织和同志,地地道道的叛徒行为呢!然而当时,她只顾迷迷糊糊地瘫软在他的怀抱里,享受着那热烈的近乎粗暴的爱情。

珊珊娘着急了,问划船的水生:“ 还有多远,才到那个沙洲?”其实,她是水上人家,一辈子跟石湖打交道,还不明白大致还有多少路程?一是她迫不及待有话要对于而龙讲;二来,水生为了抄近路,尽在芦苇丛里穿行,弄得她有些晕头转向了。

“快啦,快啦!”他安慰着珊珊娘。

水生弄不懂她为啥着急慌忙?尤其不清楚她为啥要把五块银元,埋藏在堂屋里的方砖下面?老太婆的这种藏藏掖掖的举动,他认为很可笑。太愚蠢了,一块银元,按银行兑换价格是一元人民币,倘若卖黑市呢?还可以多捞几文。水生立刻展开丰富想象,假如屋里每块方砖,都埋有五块银元的话,算一算,该是多少钱?——其实,供销员同志,你也不必太财迷了,就连这五块银元,也是珊珊娘那不成材的哥哥,在临终之前才说出来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终于在最后一刹那吐露了埋藏在心窝里的话。

“走了吗?他们……”垂危的老晚喘着最后一口气。现在守在快咽气的老晚身边,只有珊珊娘一个人了。说实在的,看残烛余烬终于熄灭的一刹那,绝不是件开心惬意的事。意外光临的王惠平告辞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该给“纬宇叔”通个电话,那张最不放心的嘴,在于而龙来到前闭上了。

老晚示意让他妹妹靠近些:“ 这下他们放心啦!我这老不死眼一闭上,嘴就封住了,再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了。”

“你说些什么?”

“我快撒手走了,连累了你一辈子,什么也没给你们留下。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给你们留下五块袁大头,就埋在你堂屋里迈过门槛,第五块方砖底下。”

珊珊娘直以为他是死前弥留期的谵言呓语,人在咽气的时候,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前的最后挣扎,总是今天和昨天,真实与梦幻一股脑地涌在眼前。倘若还有说话能力,就要胡说一气的:“ 算啦算啦……”她又点燃一炷安息香,送他的魂灵早早离开躯壳,升入天堂。

老晚却一本正经地,非常清醒地说:“ 五块大头,一条人命。这钱,我三十年动都不敢动,摸都不敢摸,像火炭一样,烫着我的良心。我是畜生,我是狗,我没有半点人味……”

“你安生点吧!胡诌八咧,尽瞎说些什么?”五块银元的故事,她也听说过,但她从来不相信,她哥那些不怕大风闪了舌头的话,虽然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她也没往心里去。

“不,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多半辈子,不能叫我带到棺材里,在阴间也受折磨啊!我只说过一回,对一个外乡人,他认识于而龙,也认识那个女指导员,我想由他把话捎过去,可是我怕呀,说了开头我就收尾了。想想真后怕,他们手里有的是帽子,不管什么分子的帽子,朝头上一扣,还有活路嘛?我忍了,让良心受折磨去吧,总比受活罪强。可到了这地步,我也没什么怕的了,他们权力再大,管不了阴曹地府。”然后,他像卸下千斤重担地对珊珊娘说:“你知道,我在沙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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