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拧眉——莫非他想强占?这人修为不低,若是强取未必能成,可到这一步也只能这样打算了,只希望自己能一击必中。
他脚下有锁链,似乎不能离开这片水汀,只要他能逃出水汀他就有机会逃脱。袖子里还有一张移行符箓,顷刻便能走出五里,只要他速度够快,在半息内夺过莲华,有五成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他在湿漉漉的袖子里摸索符篆,心里打鼓面上却还苦哈哈卖惨:“还望神君体谅小道,小道在门中常常被压迫,师父严苛,小道此番闯下大祸丢了山门宝物,就这么回去师父恐怕要打断小道的腿……小道命苦,到如今才不过二十岁,自打知事就困在山上,还没在世间逍遥过,若是就此丢了山门宝物,怕是没命看到二十一的晨光了!”
明月仪并不在意他能不能安然活到二十一,也不信他这些鬼话,才要说什么,掌风到了眼前,原来是智取不行改了强抢,时序一边愧疚一边出手狠辣,上来就是杀招,然而明月仪依旧不紧不慢,这点手段稍微挥手就能拂开。
宽阔的袖子轻轻一甩便带起飓风,卷着树上浅粉色的花瓣剐向时序,时序早有准备,在腰间暗扣上划破掌心,于半空画了几道扭曲蜿蜒的线,血气散开的瞬间平静河面瞬间暴动,时序也惊了一瞬不知道怎么忽然天地生变,还以为是眼前这人的神通,可下一刻却看到他掌风对准了河面要压制河面暴动。
与此同时,以血画就的符咒竟与地上囚困他的阵法相合,衣袍下摆被鲜血浸染出点点红梅,起初只有一点,渐渐晕开,素白下摆就有了诡艳的红边,逐渐往上蔓延像壁画上的地涌金莲。
时序这才注意到对方跣足散发,先前就顾着看他的脸了。前人重礼节,衣冠整齐是基本,只有遭遇人生之大悲才会不修边幅披头散发,但是现在顾不上想这些,因为这魔头处理完暴动河面,将杀戮转向自己。
——未曾想过,不是神佛,是妖魔。
他惊为天人的神君一身戾气满身杀业,是无恶不作的妖魔。原本没有发现此地的魔气涌动,还被祥瑞天相误导,直到方才河面沸腾怨鬼暴涨他才发现这是妖邪聚集之地,而出手这人更是不世出的邪魔。这地方怨鬼积聚,守君亦是邪魔,他入了魔窟,恐怕不能善了了。
方才对他尽管冷漠却还算好声好色的人冷冷撇过来,本来慈悲的眼睛里只有杀意,在看清时序那张脸是什么长相之后尤其,他嘲弄开口竟然先发制人:“居然还有恶鬼流窜在外。”
时序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闻言更是感觉浑身骨骼都在打激灵,他心想到底难不成这地方的规矩竟然是凡人才叫恶鬼,问不出质疑,身后平静下来的河面再次沸腾,要将他按近赤红粘稠的河水中粉碎。
明月仪看着时序的脸,目光愈发悲戚,然而悲戚之后也仍然不动摇地要抹灭他,佛音化作修罗索命,叫他自己投入赤水去,接着千万年被煎熬磋磨:“命尔……皈依”
对这命令时序没法拒绝,他说皈依他就只能俯首,他说去死他就只能粉身碎骨,明明知道不应该但是毫无反抗之力,被迫跪下单膝落地,他桀骜抬头,看到那人一步步向他走来,抬起的手分明是不满足于他轻易死去,非要亲手捏碎他的骨肉才肯罢休。
明月仪每走一步,下摆的血色就向上蔓延几分,行走间露出来锁链上不断缠绕的荆棘,原来不是不能离开水汀,是不能离开那棵树,走得越远就被缠地越紧。
时序快要被裂骨之痛弄得窒息,仰着头看到向他走来的人也浑身染血,但他像是没有痛觉连表情也没变一下,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摸到符箓边角了,可是没来得及,他扬起的脸疼到发白,却在此刻有莫名的傲骨不想喊疼,看他袖口也有了荆棘,指尖也开始滴血,却还是信步闲庭来到他面前送他上路。
今天这个日子,原本他不想染杀业,可这脏东西胆敢明目张胆地撞上来,那就是非死不可了。
稍微闭眼,时序心想,魔头就是魔头,杀人的爱好也这么特别,非要亲自动手。他甚至疼出来幻觉,感觉荆棘长在了自己身上,已经分不出来身上是裂骨之痛还是荆棘钻心了,清晰的只有一只手探入心脏捏紧了那只脆弱的器官,险些捏下去,却忽然顿住。
捏着时序心脏,他却感觉自己空寂的心口在泛着疼,不是以往空荡的疼,而是很酷烈的,即刻就要碎裂的疼。反复几次,这凡人嘴角咬的血肉模糊,他才终于确定,他空无一物的胸腔确实在疼。
手背被热度灼伤,后知后觉的月牙痕终于记起来自己的职责慢吞吞亮起来,映在冷漠多时的佛眼中,晕开却是十足嘲弄。
他没认出来的前尘,总有证据,总有蛛丝马迹,总有他不可预见的今日。前世的仇,今生总还有的报复。
“……是你啊。”
时序神魂振荡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场面,只暗想今年这灯奉的实在不应该,早知他寿数只到今日也就不当这和尚不撞这钟了,白日里成庚约他去喝酒,早知道索性糊弄老道士一晚,下山去快意人生了。
符箓早碎在他摸到的那一刻,所有自以为的退路在魔头眼前恐怕都不堪一指,索性只当天命如此,也不再挣扎,只是方才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人想在死前有几分傲骨,咬紧了唇舌不出一点声音地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