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我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
“哥哥……”随着小女孩甜甜糯糯的声音传入耳中,林麒脸部僵硬的肌肉舒缓下来,他露出一个梦幻般的微笑,捏了捏妹妹肥嘟嘟的小脸蛋,“月月,等会到了A市,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林馨月乖巧地点点头,仰起脸,笑靥如花,“这还是哥哥第一次带我出来旅行呢,平时哥哥就知道用功读书,我一个人太~无聊~啦~”她故意拖着尾音,咯咯笑了起来。
旅游……我是带妹妹出来旅游的吗……
疑虑在脑海中浮现,但林麒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列车在缓缓制动,总算到终点站了。
他牵着妹妹冰凉的小手,穿过空荡荡的车厢,车内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像是寂静的停尸间一样,沉默是万物的主旋律。
人都去哪了?伴随着这个疑问,他看见列车上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东西——五彩缤纷的花簇团,蓝色的风信子,紫色的勿忘我,粉红的康乃馨,橙色的毛茛,绿色的春兰。宛如废弃房屋的墙壁上才会有的霉菌一般,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毫无美感可言,反而像是一团呕吐物。靠近去看,各种幽暗,深邃,沁人心脾,甜津津的花香味交织在一起扑鼻而来,明明是香味,却不比贫民窟流浪汉身上的味道好闻。
林麒皱着眉头,带着妹妹左曲右拐避开了这些诡异的事物,林馨月反而若无其事般蹦蹦跳跳,对着铺满地板的花朵视而不见。
二人离开了列车,踏上了月台,依旧没看见半个人影。洁净的大理石地板无一丝纤尘,倒映着一大一小两人的身影,头顶的白炽灯投射出柔和的光线,墙壁上的晶体管广告不停切换,时而是浓妆艳抹的模特,时而是戴着墨镜的酷小伙。
林麒摁亮手机屏幕,信号连一格都没有,定位也一直加载不出来。
“哥哥快看,月亮出来了!”林馨月指着西边的天空,高兴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顺着妹妹指着的方向,掠过高高的房檐,是一片黑压压的天空,皎白的月亮探出半个脑袋,辉照着的云彩像是披上一层薄纱,投映出斜斜的影子,立体感油然凸显。
到晚上了……林麒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感受到手心传来牵引力,妹妹催促着:“哥哥,别傻站着了,快看,出口就在前方!”林馨月指着一个手扶梯,上面挂着写着出口的荧光牌,跃跃欲试,“那个楼梯会动哎,好神奇。”
那道电动扶梯像是悬浮在半空中似的,无依无靠,极度倾斜着通向高处,顶端如同针尖般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一片璀璨的光芒中,宛如通往天堂的阶梯。
于是他们踏上了一层不断抬升的阶梯。
妹妹踮起脚尖,脑袋越过橡胶扶手,好奇地打量着逐渐缩小的地面,好像还有点担惊受怕地一只手扯住林麒的衣角。她歪着脑袋静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道:
“哥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邻里的小孩总是排挤咱俩,骂咱们是没爹没妈的可怜虫。其实我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不知所踪的父母,至少家庭团圆的那一天是遥遥无期了。我不太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残忍的大人,生完孩子后,就不管了,好像弃养的小猫小狗似的,丢在纸盒子里,任人领养。他们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比如国家危机,秘密特工,身份敏感需要保密,一定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她沮丧起来,低着头看脚尖。
林麒心里一颤,正搜索枯肠想找出合适的字眼来安慰她,不料她却自己想通了,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没有孩子愿意和我们玩,我才不稀罕呢,两个人也能自娱自乐,我们玩的国王游戏现在还记忆尤深呢。公园是我们的国城,沙地上挖出一道渠沟当做护城河,晃荡的大秋千是两个面色肃穆的驻城守卫,一左一右,一个持着方天画戟,一个秉着护城宝剑,身穿破甲箭都穿不透的锁子甲,高大的身影宛如两尊巨大的佛像,高数百尺,高过城墙,冉冉升起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城内时,白天也像黑夜一样漆黑不见五指,所以城内居民的作息特别奇怪,邻国派遣来拜访的信使总是感到匪夷所思。在我们的历法里面,早晨都从中午开始,他们看到太阳悬挂在正空中的时候,阳光倾泻而下,人们这才挨家挨户打着哈欠背着锄头镰刀背篓开始劳作时,那诧异的表情别提有多逗了!”林馨月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妹妹轻轻晃动林麒的手臂,“你还记得那颗白蜡树吗?”
白蜡树?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林麒表情扭曲得有如是有蜘蛛在衣服里面爬行,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恬然笑着,“是我们的圣树,对吧。”
“对对对!祂是我们的举国圣物,祂的根系在地底盘虬卧龙,每一个根瘤都如同广场一样宽阔,交通脉络一样的根须在泥土里肆横,甚至渗透到了家家户户,常有居民抱怨有地锦又爬满了窗户了啦或者马桶又被杂草堵塞了啦,其实那不是藤本植物,而是圣树的根。这颗白蜡树太过庞大了,以至于吟游诗人的诗篇里再怎么夸张,都没有人认为是在添油加醋,反而觉得多少富丽堂皇的辞藻多少天马行空的想象想要表达出祂都是枉然。只有在人们顶礼膜拜的时候,或者燔祭的时候,才能暂时与祂心意相通,思维透过虚妄的表面,汇入万物归一的长流当中。”说到燔祭,妹妹的眼睛里如同有星星在闪耀,她天真浪漫地道:“这一年一度的祭典是王国最热闹的一天,守门的两尊巨像会屈下膝来,使赤日的晨曦得以透过肩膀照耀在都城的大地。人们早早地梳洗更衣焚香,只为占得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位置,顺着崎岖的山脊攀爬,像排成一条队列的蚁群般密密麻麻,和煦的阳光与嶙峋的山岩相映衬,凉飕飕的山岭上一缕缕雾霾拔云见日得以一窥圣树的真容,祂像是在门口迎接孩子的母亲,伸出臂膀面带微笑,欢迎着朝圣者。几个时辰的跋山涉水后,人们抵达山顶的祭祀台,这是一个蜂窝状的巨型结构,从外部看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龙卷风,风眼处是我们朝拜的那株遮天蔽日的巨大白蜡树,朝拜者们在高高的饰着浮雕的拱门下鱼贯而入,不一会,寂寥的室内空间座无虚席,那喧闹的人声简直要把天空都捅出个大窟窿,这阵兴奋感持续了没多久,随着穿黑袍的大祝祭踏着低沉的脚步进场,顿时所有人噤若寒蝉,眼睛追随着他单薄的身影来到焚坛。他先是环视一周把所有人的位置尽收眼底,接着那深邃的视线投向观望台的我们,尊为君主的我们自然是不会纡尊降贵让手掌染红鲜血,执牛耳的事全权托付给大祝祭即可,我们只需要傲慢地点点头,就等于宣告了祭典的开始。祭典拉开帷幕,焚坛上十二个烽火盆燃起,高塔上光膀子的鼓手们隔得老远看见了旺旺的火光与滔天的黑烟,那火焰就像近在眼前一样照得脸上油光发亮,于是奋力地击鼓,咚咚咚整齐划一的节奏,宛若北欧神话中冰霜巨人的脚步,在每个朝圣者的胸腔内共鸣。时常会有飞翔的鸟儿被这振聋发聩的声响吓得坠落,软趴趴地贴在地上无法动弹。气氛烘托到位,我们的圣树兴奋地晃荡枝丫,场地上飘零着雪一般纷纷扬扬的落叶,这时候就该人祭出场了……”
林麒并不想打断妹妹的长篇大论,但扶梯已经到了尽头。眼前一片开阔,空荡荡的夜色街头,黑暗中高耸的大楼连绵不断,头顶悬着的路灯宛如奈何桥下一个个随波逐流的莲花灯,明明是繁闹的商业区,但一个人影都没有。也许他们隐匿在影子里,林麒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看着那一片片倾斜的暗区,眼神充满戒备。
“这地方有点不对劲,拉紧我的手,别乱跑。”
“哥哥,我饿了。”妹妹把手中的洋娃娃高高举起,“安娜贝卡也是。”
那个被妹妹称呼为安娜贝卡的洋娃娃一头乱蓬蓬的金发,黯淡无光的眼,嘴唇涂着口红,耷拉着的脑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地面。
“行,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他的视线在一个个店名扫过,每家店内都灯火通明,环境温馨,但就是没有顾客,更遑论服务员与收营员,“你想吃什么?”
“汉堡!”
他就知道妹妹会说这个,每次她过生日外婆都会带着一家三口去肯德基,插着氧气管的外公肯定去不了,但每次妹妹都故意吃很少,为了打包留给医院的外公。
“我们散散步,边走边找吧。”
二人清脆的脚步声在清冷的街道回荡,昔日的繁荣不复,倒像是人迹罕至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