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同咂舌。谁都知道锦衣卫是大明皇帝的直属部下,连他们都出动了,想来决不是一般案件。
周正叹道:“这么看,那时调总捕头来,不过是为了应付我们知州大人,走走过场而已啊?”
黄芩苦笑了一下。
邓大庆用力拍了把黄芩的肩,哈哈笑道:“谁成想,总捕头来了之后,治安真的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难怪知州大老爷总说,你是我们高邮的‘福星’。”
黄芩微笑道:“哪里,哪里,想是天道有常,霉运慢慢过去了吧。”
邓大庆道:“是啊,没啥大案子,日子就越过越轻松了。”
“邓捕头说到点子上了。”周正有些幸灾乐祸道:“只是,我们这儿越过越轻松,别个地方捕快兄弟们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殷扬接过话茬,道:“不错,这几年,周边地界的案子真是与日俱增起来了。你们知道吗?我娘家兄弟就在临县当捕头,前些日子手上居然压了四、五桩案子,就因为没能如期破案,还挨了县太爷的板子。”接着,他绘声绘色地叙述起自己娘家兄弟在公堂上,被扒下裤子狠打的凄惨相,显是没甚怜悯。
借了个空档,黄芩出去草草漱洗了一番,才又返回班房。见他进来,邓大庆上前又谢他替自己值夜。
黄芩无所谓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哪里不是住处?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没甚关系。”
邓大庆道:“夜巡的辛苦我又怎会不知?”
黄芩道:“其实,最近州里颇为安宁,夜巡也十分轻松。当我是兄弟的话,就不必谢了。”
邓大庆点头,将桌上的酒坛推至黄芩面前,道:“早上路过酒铺,顺道带了酒来,谈不上是谢,不过讨总捕头欢喜。”
黄芩一见了酒,便笑颜逐开起来,嘴角的两点梨涡也若隐若现。这一笑,褪却了平素的不怒而威,只剩下亲切随和,另三人顿觉没了压力,轻松地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记得我好这一口,真是好兄弟。”黄芩拍了拍酒坛,笑道:“晚些时候,叫上兄弟们一起喝。”。
几人正说着,班房外骂骂咧咧又进来一位。这人看上去已年近六十,同样身着捕快的灰蓝长袍,只是把前襟掖在了腰带里。他进得门来,也不和人打招呼,只大剌剌坐在桌前,一条左腿还搭在长凳上,一边锤着左腿,一边连呼了几声“晦气”。
“戴捕头辛苦了。”殷扬和周正向他拱了拱手,却不见他回礼。
“老戴,谁人得罪你了?”邓大庆嘴里问道,心里却想:戴能这老家伙,最近是愈发的倚老卖老了。
戴能嚷嚷道:“没人得罪,只不过人老骨头松,禁不起折腾喽。”
邓大庆故意提高嗓门道:“哪个挨千刀的敢折腾你?”
殷扬代言道:“昨夜‘大龙镇’病死一人,报上来要注销户籍,戴捕头下去跑了一趟。”
邓大庆听闻,笑道:“老戴,不用你四处拿人,已算是知州大老爷的特别优待了,你怎能还有怨言?”
戴能打了个哈哈,道:“屁的优待。今天一早,‘马棚村’说是又死一个。昨夜跑了‘大龙镇’,今早又要颠‘马棚村’,这州南州北的,摆明是要跑断我的腿。”说完,他瞟了眼黄芩,语带揶揄道:“要说优待,谁能比得过咱们总捕头?到底是年纪轻,生得俊,加上在京里的‘捕快营’读过几年书,大老爷当然喜欢得紧。不象我们这帮粗鄙的老梆子,热脸贴上去,都换不到大老爷一个笑模样。”
邓大庆道:“别说了!你这口没遮拦的毛病端的是让人烦,招人厌。”
戴能“哼”了一声,道:“人老了,毛病了一辈子,是绝计改不了的。要烦要厌,那是你的事。”转而冲黄芩道:“总捕头,我真服了你……”
黄芩知道他下面绝没有好话,只淡然一笑,也不应他。
戴能果然继续道:“这些年来,没见你正经抓到过一个毛贼,破过一个大案,却还能得到大老爷的欢心,青云直上,升到‘总捕头’的位子,”说到这里,他瞪了眼邓大庆,才继续道:“真正让我这做了几十年捕快,却还被人说‘让人烦,招人厌’的老家伙不服不行啊……”
他这番话夹枪带棒,除了黄芩外,另几个听者面色都不禁变了变。
殷扬眼珠转了转,插嘴劝道:“戴捕头,大家同为公门中人,您这又是何必……”
“滚一边去!你才入公门几年?毛都没长齐,老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戴能轻蔑叱道。
被他这么一骂,殷扬虽然心中愤愤,但身为下级,加上资历极浅,自然再不敢多话。
戴能又继续道:“说是念在我年纪大,所以照顾我些跑腿的活儿。可为什么一旦这跑腿的活儿变成了美差,就再想不到我老戴了?!”他伸手挖了挖鼻孔,拨弄出一粒鼻屎,弹至一边,悠悠道:“有了美差,自然忘了老戴,能记起的怕就只剩黄捕头了吧。”
邓大庆见他越发嚣张起来,便再不给他面子,斥道:“你除了会耍泼皮无赖的嘴皮子,还会什么?真有本事,为啥不到大老爷跟前鼓捣去?!不是我瞧不起你,这些话,你也只敢在这里嚼,真正到了大老爷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