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韩若壁离去,尚廷筠动也不动,一人坐在桌后。
刚才的那口银挑炒制的松萝茶,本该香郁浓厚,可尝在他嘴里,只有满满的苦涩。
哈吉娜在信里写的,除了哈剌灰暗通瓦刺一事,其他的,包括各部族派人向哈吉娜求婚,都早在尚廷筠的意料之中。所以,很久前,他就已暗自打算,只享受和哈吉娜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等这段时光走到头,就挥剑断情,生死两忘。
他以为,他足够冷静理智,也足够严酷无情。
他以为,他能做到。
至少,在韩若壁对他说那些话前,他以为他能做到。
可现在,他有了一丝犹豫。
为何犹豫?
是因为哈吉娜的付出而产生了愧疚?
还是因为韩若壁给了他一个希望,说有办法让他们在一起?
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这一刻,他深切地感觉到了……‘寂寞’。
这是一种仿佛要将他穿透、粉碎的‘寂寞’。
这种‘寂寞’令尚廷筠难以自制地、疯狂地想念起哈吉娜的那张圆圆脸来。
与以往大不相同,这种忽如其来的‘寂寞’,不再似闲时无藉的淡淡空虚,也不再似夜间渴求的暧昧癫狂。
以往那样的寂寞,尚廷筠能忍,甚至还能找到排解的法子。
可这种‘寂寞’是挥之不去的无形刺痛。
‘刺痛’困于心,衡于虑,不断拷问折磨着他。
也许,除了哈吉娜,再无药可止。
这时,尚廷筠极想把哈吉娜紧拥入怀,就象一个心被冻结了的人,需要那一怀属于他的温暖来解冻。
从尚廷筠那里出来后,韩若壁没有回客栈,而是独自一人在街上游荡起来。
与堡外的戒备森严相比,堡内的街道则是一片祥和安逸的景象。不过,细心的人仍可发现,有少数腰间扎着红色绸带的壮汉站在街边,小心地留意着街上的动静。各种吃食的摊点摆满了街道两侧,各类好玩、有趣的小玩意也吸引着往来行人的眼珠。叫卖声、摇鼓敲板声、欢笑声、喧嚣声等各种声音充斥在空气里。熙熙攘攘的往来行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绝大多数都是汉人。从他们一脸的满足、开心之色看来,‘神光堡’当真是关外汉人的乐土了。
就在韩若壁逛的无聊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高声赞道:“好!好!兄台,你的字写的真正是好,让人一望倾心!”
又一个声音赞道:“都说颜鲁公的楷体极具个性,有如‘荆卿按剑,樊哙拥盾,金刚嗔目,力士挥拳’。我瞧先生的这副字方严正大,朴拙雄浑,倒和这位古人有的一拼。”
本来,有人在街边摆摊卖字,找两三个托儿吆喝着帮衬一下,韩若壁根本没在意。但后来,他们居然把这人的字吹嘘成,同唐朝书法大家颜真卿的不相伯仲,在韩若壁听来,便觉分外刺耳了。
原来,韩若壁以前学字时,偏爱的正是颜体楷书,也曾经依样苦练过几年,却终因字形与自己性情不符,知道难有大成而中途放弃了,但正因如此,对颜真卿的字反而更多点莫名的情结。
他来到那个卖字之人面前站定,只见那人年纪不大,长相斯文机灵,且穿着朴素干净,倒是一副文人模样。而他的字画摊前,已围上了一些看字的人。其中有些是瞧热闹的门外汉,更多的则是热衷收藏字画、或想借字画装点门面的汉人客商们。在那两个托儿的吹捧之下,这个文人摊主已然顺利地以不菲的价格,卖出去了好几副字。
韩若壁翻了翻摊上的几副字,又瞧了瞧下面的落款,拱手道:“原来是薛有行薛先生。我曾听说,‘颜筋柳骨’,能形其一者,便是难得的好字了。眼下瞧先生的这几副字,有的写的象颜真卿的,有的分明是模仿柳公权的,想来对这两位书法大家的字,都很有些研究,真是令在下钦佩不已。”
薛有行见他出言恭维,以为是买家,为了表示自己足够资深,也拱了拱手,道:“颜体笔力弥满,柳体较之颜体,则稍显瘦硬,我临摹、研习这两位大家的字很多年了,是以才能得心应手。”
旁边一个托儿立即补充道:“薛先生可是当今书法之道有名的‘独步天下’。”
韩若壁讶然道:“怎么个‘独步天下’?”
另一个托儿插上来,摇头晃脑道:“左手写颜,右手习柳,双管挥毫,独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