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爷说:“解放前,那时候都是捶,先用一根油麻绳将蛋子根儿紧紧地扎了,让血脉不流通,再用一根油汪汪的檀木棒槌,垫在捶布石上,轻轻地捶,一直将蛋子儿捶化了,捶一头牛就要一上午,捶得那些牛直翻白眼,哞哞的叫。”
老董同志将烟屁股啐出去,轻蔑地说:“那种野蛮的方法,早就被我们淘汰了;旧社会,人受罪,牛也受罪!”
麻叔说:“对嘛,新社会,人享福,牛也享福!”
杜大爷低声道:“旧社会没听说骟人的蛋子,新社会……”
麻叔说:“老杜,你要是活够了,就回家找根麻绳子上吊,别在这里胡说!”
杜大爷翻着疤瘌眼道:“我说啥了?我什么也没说……”
老董同志抬起腕子看看手表,说:“开始,老管,你给我掐着表,看看每头牛平均用几分钟。”
老董同志将手表指下来递给麻叔,然后挽起衣袖、紧紧腰带。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柄亮晶晶的小刀子。小刀于是柳叶形状,在阳光下闪烁。然后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着红色的小瓶子,拧开盖子,夹出一块碘酒棉球,擦擦小刀和手指。他将用过的棉球随手扔在地上。棉球随即被看热闹的吴七抢去擦他腿上的疥疮。
老董同志说:“老管,开始吧!”
麻叔将老董同志的手表放在耳朵边上,歪着头听动静。他的脸上神情庄严。我跑到他面前,跳了一个高,给他一个猝不及防,将那块手表夺过来,嘴里喊着:“让我也听听!”
我刚把手表放到耳边,还没来得及听到什么,手腕子就被麻叔攥住了。麻叔将手表夺回去,顺手在我的头上扇了一巴掌。“你这熊孩子怎么能这样呢?”麻叔恼怒地骂道:“你怎么这么招人烦呢?”骂着,他又赏给我一巴掌。虽然挨了两巴掌,但我的心里还是很满足。我毕竟摸到了老董同志的手表,我不但摸到了老董同志的手表,而且还将老董同志的手表放到了耳朵上听了听,几乎就算听到了手表的声音。
老董同志让杜大爷将手里的三头牛交出两条让看热闹的人牵着。杜大爷交出双脊和大鲁西,只牵着一条小鲁西。老董同志撇着外县口音说:“好,你不要管我。
只管牵着牛往前走。”
杜大爷就牵着牛往前走,嘴里嘟嘟哝哝,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老董同志对麻叔说:“老管哪,你看到我一弯腰就开始记时,我不弯腰你不要记时。”
麻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老董同志,实不相瞒,这玩艺儿我还真有点不会看。”
老董同志只好跑过去教麻叔看表计时,我只听到他对麻叔说:“你就数这红头小细针转的圈数吧,转一圈是一分钟。”
这时杜大爷牵着小鲁西转回来了。
老董同志说:“转回去,你只管牵着牛往前走,我不让你回头你不要回头。”
杜大爷说:“回头溅你一脸血!”
这时阳光很是明亮,牛的皮毛上仿佛涂着一层油。杜大爷在牛前把缰绳抻得直直的,想让小鲁西快点走,但不知为什么小鲁西却不愿走。它仰着头,身体往后打着坐。其实它应该快走,它的危险不在前面而是在后面。老董同志尾在牛后,跟着向前走了几步。我们跟老董同志拉开了三五米的距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
我们听到他急促地说了一句:“老管,开始!”然后我们就看到,老董同志弯下了他的虾米腰。他的后脑勺子与小鲁西的脊梁成了一个平面。他的双手伸进了小鲁西的两条后腿之间。我们看不清楚他的双手在牛的两条后腿之间干什么;但我们都知道他的双手在牛的两条后腿之间干什么。我们只看到与老董同志的后脑勺子成了一个平面的小鲁西的脊梁扭动着,但我们弄不明白小鲁西为什么不往前蹿几步。我们还听到小鲁西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但我们弄不明白小鲁西为什么将老董同志打翻。说时迟那时快老董同志已经直起了腰。一个灰白色的牛蛋子躺在滚烫的浮土上抽搐着,另一个牛蛋子托在他的手掌里。他嘴里叼着那柄柳叶刀,用很重的鼻音说:“老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