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何僮前往燕山,不觉已是数百年过去,这两人都有难得因缘在身,修为提升得自然不慢。也算是阮慈在魔道一侧的因果着落之点,此前尚且还低调行事,自从金灯照彻天地,将魔主许多化身杀灭,金殿立起,紫虚天气势大涨,如今已是半过了明路。苏景行、太史宜都时常遣使前来,何僮和胡惠通尤其相交莫逆。荀令虽然来得晚,但有玄魄门弟子传承在身,若是再得了燕山传承,当年魔君传承,无形间倒是被他融会贯通得了几层,因此不过是数十年,也就晋升金丹。
此时听主君问起,二人底气还算是足的,对视一眼,由何僮上前禀报道,“自从金殿立起,小仆便不再韬光隐晦,往昔那些交好的同道,如今已有许多引入门内。如今时间紧迫,想要广撒网寻觅凡人弟子,也有些来不及了,无如从现有的金丹、筑基修士中择优养士,反倒便宜些。”
如今门内金丹供奉,已有数十,元婴修士虽暂还无人,但也颇有一二禀赋根基都甚厚者,何、荀二人对阮慈性情都有一定了解,平日在燕山血海边沿讨生活的散修也有不少,他们招揽的除却禀赋之外,心性也多是坚韧不拔,不会被功法移了性情的修士,如今周天大劫真相,正在快速往低辈修士之中扩散,这些修士便是知道真相,也不曾流露半点畏惧,个个都是立心要和大玉周天争斗到底,甚而有人也对洞阳道祖言出不驯,这般方才得到赏识。此时随两人提到此事,阮慈思绪转过,感应中自然将众人因果一一审阅,虽然未曾谋面,但对其一生阅历已有模糊掌握,倘若其中潜藏了什么不利于阮慈的气机,亦会激发警觉。
这亦是洞天真人护持门人之法,也是比拼神念敏锐宽广之时,吴真人能察觉荀洋身上的不对,便说明其神念要胜过邵定星对洞天真人的想象,也可以推见丽真人的真正实力。洞天博弈,之所以不会屡屡祸延小辈,也是因为这些防备手段。否则你也埋一伏笔,我也埋一后手,当真是没完没了,牵连极广,洞天纷争来上几次,洲陆上还能存活的宗门也没有多少了。
在这些新入门的供奉中,有些身上明显带了燕山令主的因果气息,并无遮掩,细查其行,倒也正大光明,并无诡谲之处。阮慈也不以为意,元婴令主散布因果也是本能,倘若上清门九国之中,出现了其余门派扶持的小势力,便是基于种种原因,容忍其存在,往里掺点沙子也是应当的。
阮慈因又问道,“太史令主成婚在即,徐真人来燕山已有年岁,平日里可有感觉彼此疏远了些?”
何僮、荀令都道,“却是并无,徐真人来燕山之后,只是潜修,从未现于人前。太史令主则忙于协调思潮之力,襄助魔主调理灵机,如今通道已开,燕山上下欢呼雀跃,都亟欲出天一观,奈何通道却被玄魄门把守,我等燕山弟子不免有些尴尬,如今门内门外,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同玄魄门讲和。”
此事恰用得到阮慈,她笑道,“难怪小苏给我带话,令我定要参加他的双修大典,原来还有这般缘故。”
这些人事往来固然琐细,但修士对天下大势的影响,也是这般逐渐编织而成。本方周天中并无什么隐世高人,因高阶修士对周天大局的影响,要通过低阶修士实现,而倘若没有诸多低阶修士奔走,至交好友鼎力相助,众多姻亲故交呼应,休说洞天,便连元婴都难以登临。阮慈在玄门之中,除却那些茂宗羽翼不提,门内有秋真人、吴真人,门外则有鸩宗、青莲剑宗等等,在南株洲也有太白剑宗留下的缘法,魔门里玄魄门如今对她是言听计从,已算是夹袋中的人。燕山这里,太史宜两面逢源,自己娶了徐少微,弟子胡惠通又和阮慈门人交好,苏景行和阮慈是至交好友,而阮慈拔剑因缘又和魔主有关,双方因果牵连,十分频密,燕山和上清修好之势渐成,只是于阮慈个人而言,还少了个正式破冰的契机。
苏景行和沈七的双修大典,或便是因此择了这个时机举办,阮慈亦是心领神会,何僮道,“上宗密事,我们难以打探究竟,不过也曾听友朋说起,如今天下间宗门或是联姻,或是合并,倒是一反此前争斗之事,处处都是融洽,局势又有了极大变化。”
阮慈想到孙亦,竟不知道修士金丹以前,还能出门游历。也是叹道,“如今刚入道的弟子中,尚且还有些天资特厚的弟子可以窥视元婴境界。但却也禁不起磋磨,此时天下大势,便由此前不断冲突,以变化引动气运,如此自然筛选弟子,转为众人互通有无,倾力培养资质特厚的那几个弟子。如此一来,便无需敌对,光是宗门自身气运也足够供养,既然争斗无用,又有天外来客,不断补充周天气运,诸宗门与其勾心斗角,不如整合人才,方能在将来拿出更多元婴级的战力。”
至于金丹以下,筑基战场的胜负,在周天碰撞中根本不足挂齿,金丹勉强可以听用,到了元婴级数,方才有资格改变一丝战场局势。洞天真人也不敢说自己就掌握了周天相撞的走势,真正背地里博弈的诸多道祖,如今逐一浮出水面。各大宗门也立刻调整了自己的对策,绝不会你争我夺,竞争和天外势力来往的机会,而是应势而为,依附而行,雨露均沾。便连燕山也是放下身段,不敢行征伐玄魄门之事,将两宗多年来的恩怨搁下,寻求和谈的机会。
以阮慈的身份,往往是气运机缘的中心,对洲陆大势,反而了解得不如何僮等身处三教九流之地的魔门修士真切,听他们谈起洲陆风气迅速激烈地改换,也是暗暗点头,知道这是思潮一统、金灯照彻之后,周天在逐渐为最后大战做准备。又让何僮等人说些燕山趣事给她解闷,二人对这样巴结的机会求之不得,将阮慈奉承得极是周到。知晓她最喜听那些曲折离奇,爱恨缠绵的人间故事,又寻了不少民间传奇说给阮慈听,道,“如今燕山庇护之下的凡人国度,也开始逐渐流传灭世流言,有些信的,也有不信的,还有些权贵世家已在托人向我等修士寻问,也因此激发不少奇谭怪事,第一桩便是如今凡人中私奔者比以前多了许多,说来也是古怪,这分明是三五千年之后的事,对凡人来说本就是不可企及,他们却还会因这么一桩预言大受影响。”
阮慈道,“这是周天思潮扩散后的回波,从上到下,真相在不断往底层修士扩散,底层修士之下便是凡人,这大不敬思潮因此更加旺盛,于凡人之中,便体现为对局势束缚的不服。这般的回波,又会推助周天思潮大势,让虚数中的波澜更加壮阔,再加上诸般外域修士入内,每一修士入内,带来的所有变化都会映照在虚数之中,实数中变化已是如此剧烈,虚数中又不知是怎样的大潮了。”
她那化身和二仆继续谈笑,本尊却是心念一动,运功窥视虚数,果然见到虚数倒影之中,浊浪滔天,已非昔日那般宁静,还能窥探出一二景象,如今虚数中波涛不定,甚至连洞天真人入内,都会感到棘手,阮慈虽有特殊之处,却也不敢行险,只是忖道,“洞阳道祖如今似乎无有余力再往周天中落子,只能凭借原有的布局死扛。黄掌柜又被我解脱,不再主持虚数平稳,甚至于如今实数中这自由自在的发展趋势,宝芝行的沉默,各方交流的顺畅,都和他有关。如今这浪大风高,必然会动荡虚数中的道韵屏障,这是琅嬛周天的一个机会,不过只要洞阳道祖腾出手来,黄掌柜身为交通大道的道奴,终究无法和洞阳抗衡,若是洞阳直接下令,黄掌柜也无法反抗,而他只需要将虚数澄清,加固虚实分界,阻碍中央洲陆各大门派,乃至洲陆之间的交流,对周天御敌之术也将是极为沉重的打击。看来必要设法施加压力,让洞阳无暇他顾。”
心念至此,周身因果之中,便有几条微微亮起,阮慈一一观览,暗自点头,心头已有计划浮现,不过此时必然不可仓促,也不好一言决之。她神念和王真人稍一勾连,王真人便心领神会,发出一道思绪飞入金殿之中。
如今许多洞天真人都这般使用金殿,凡有重要思绪,都汇入金殿之中,过一段时日,自身神念入内,查阅诸般思绪碰撞后的结果。不论是对未来的忧虑,又或是对敌人的奇思妙想,都可发入其中。不过也只有洞天真人能将自身思绪发到如此之远,不用亲至,阮慈则依旧稍差了一丝火候。
随王真人一脉崛起,阮慈此时真身盘踞紫虚天中,不断吞吐巨量灵炁,更有浓郁到了极点的四方气运,从上清门各处下院中传来,浩荡无比,填充她那气运维度,不日正名十大弟子之首以后,供奉只会更加充裕。至于道韵、因果两大维度,则还需阮慈自身设法,但她此时已有能力推动天下大势前行,琅嬛周天开天一举,便是巨量因果回馈,而在各地行走的化身,更是牵动着无数因果,也只有坐到这个位置,方才有能力在寿终以前试着登临周天。那些和十大弟子无缘的元婴修士,连这样规模的灵炁都是痴心妄想,更遑论其他了。
上清门内,人才济济,方才有这样的龙争虎斗,其余盛宗,一代也就一名弟子能得到这样的投注,但精心培养之下,速度却也不会弱于上清弟子太多,阮慈化身在燕山盘桓了几日,姜幼文便发来讯息,他和李平彦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块,正在赶来路上,应当可在大典前夕到达,却都已是晋入元婴。
姜幼文晋入元婴没什么稀奇的,阮慈已感应到他在扶余国处寻觅机缘,李平彦和阮慈是久已没有照面了,如何不声不响也突破境界,甚至还赶在阮容头里,便让阮慈颇是诧异,待李平彦到了,恭贺之后,便问起他是如何破境,金丹关隘又是什么。孰料李平彦一答,却是举座皆惊,饶是以阮慈如今的见闻,都是连呼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