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姨娘搁了笔,坐在铺着紫红色稠面椅袱的太师椅上,端了手边的茶小啜一口,才叹气:“我也不知道……”
芸香失笑:“您又吓唬我,惊了我一身冷汗。”
范姨娘也笑:“你怕什么?你是盛家买的丫头,不比春柳是个风尘里滚过的。你再不好,大不了去做些粗活,断乎没有随便撵出去的道理。”
芸香低了头,仔细磨墨,不再说什么。
范姨娘又是叹气:“也不知春柳现在沦落何方了。芸香,我从前在兴平王府,有个服侍的丫鬟,虽不及你事事贴心,也是个真心对我好的。王爷把我给了盛家世子爷,还说赏个陪嫁丫鬟,我以为定是那孩子。谁知道最后赏了春柳……”
她说着,兀自撇撇嘴笑起来。
芸香问:“春柳从前也是学唱的吗?我也见过她几次,说话的声音好听。”
她知道范姨娘丝毫不忌讳自己是歌姬出身,说起歌姬、学唱这些词,从不避讳,芸香也就大着胆子问。
范姨娘笑:“她可不就是个学唱的?跟我们一样的低贱,却偏偏爱些诗词曲赋,时常编个新巧曲儿唱给王爷听。她曾经是个小姐呢,后家里犯了事,他们全家被放到云南去了,她才八岁,卖到了王爷府里。”
芸香哎哟一声:“……真可怜。”
范姨娘就冷哼:“可怜什么?端着念过几天书,高贵着呢。王爷和教曲的师傅总说她气度好。王爷几次想收在房里,只是碍于王妃防家里的歌姬和戏子防得紧,王爷下手不成。后要赏陪嫁丫鬟,大约是王妃的主意,把春柳给了我。芸香,你瞧瞧,她都走了一年多,我想起她。还是想不起她半点好来。”
芸香被范姨娘说的莫名其妙。
既不是个贴心的,总想起她做什么?
“姨娘总这样,行事没有章程!”芸香笑起来,见范姨娘手里的茶喝干了。她还捧着茶盏不撒手,就接了她的茶盏,拉她起身“姨娘快抄书,早早抄完了,也能早早歇了。”
范姨娘放了茶盏,被芸香拉着又回到书案前。把笔沾得浓墨饱酣,一边工整落笔,一边道:“我哪里行事没有章程?春柳再不好,也是我的丫鬟。把我的丫鬟赶走,我只要在府里活一天,跟她不痛快一天。”
芸香吃惊,方才不是说不知道春柳怎么走的吗?现在怎么又来了个“她”?
她,应该是指陶姨娘。
“邵紫檀自小服侍世子爷。后抬了姨娘,你真当她是个愚笨忠厚的?她是外面糊涂,心里敞亮。”范姨娘笑。“她不会上当。薛江晚却是个好顺手的。这回看我不褪了陶氏一身皮……”
说着,就呵呵笑起来。
芸香终于明白,范姨娘以为春柳被赶走,是陶姨娘弄的鬼。
“姨娘……”芸香低声劝道“您反正不喜欢春柳,她去了也就算了,何必为了她闹这些事?我知晓您一直不喜欢陶姨娘,原来还有这么个典故。可都过去了,不如咱们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范姨娘唇角就有了几缕讥诮“没有子嗣的姨娘。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等你年纪大了配出去,我也寻条白绫挂了。好好过什么日子?早死晚死,都上不了宗祠,一样的……”
说的芸香大骇起来,不免提了声音:“姨娘,您又犯糊涂了!”
唬得范姨娘手一抖。一个字写坏了,整张纸也弄脏了。
她微怒,提起笔就往芸香脸上抹:“作死的小蹄子,喊什么?”一笔把芸香抹成了大huā脸。
范姨娘瞧着芸香满脸的浓墨,却睁大了眼睛慌乱的样子,十分滑稽,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芸香睁着眼,用手去抹脸,一手的墨汁,只差哭起来:“姨娘,您……”心里气不平,举手往范姨娘脸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