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邛崃回来,林秀青跟表嫂说,她顺道想去看看她额爹额妈,在石子山下与表嫂分了手。
她抬头远远的看着父母家后面那一片枞树林,露着顶的竹笼,冒着尖的梨树,还有迷朦的烟,一股亲切感从心底里升起来。她的脑海里涌出了病中的额妈,老迈的额爹。她想象着他们这个时候的情景,或许正佝着背,抱着手,坐在灶前,向着格蔸火,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的眼泪充盈了眼眶,鼻子也酸楚起来。
唉,人说,养儿防老,可我的额爹额妈命咋就这么苦呢?
她穿过枞树林,绕到前面去。一股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水田里翻着细碎的波浪,反射着晃眼的光。几棵老柏瑟瑟地站着。大黄狗已经不在了。门口站着一只猫。那猫看了她一眼,叫了一声便跳到一边去。
厅坝里掉满了橙黄的梨树叶,两只母鸡在墙根里刨食。檐廊上,洒着一些干树枝,偶尔还有几堆鸡屎。灶房里传出来“突突”的声音。林秀青心中一喜,那是她额爹在舂糯米,做糍粑。
她快步向灶房走去。看见她来了,她额爹停住了手中的舂棒,眼睛看着她。她叫了一声额爹。她额妈坐在灶前烤着秋秋的炭火,听见她的声音,转过脸来。她叫了一声额妈。这屋子里,因为她的到来,一下子就活泛起来,腾起了一些生气。
林秀青很高兴。她眼前看到的,与她想象中的景况要好得多了。她拿起扫帚,把厅坝,檐廊,通通都打扫一遍,院子里便有了一些新的气象。
“秀青,你把这鸡杀了,”她额爹抓了一只鸡递给她,“这是仔鸡,刚开蛋的。你把它杀了,炒来烘起,今天中午吃。我们也好久没有打过牙祭了。”
林秀青迟疑了一会儿,应了一声,便挽起袖子,拿切刀在水缸上荡了两下,抓起鸡来,在它颈上横了一刀。
只不过,她没有按她额爹的要求,把鸡烘起,而是炖起了。她拿出在路上割的两斤肉,洗尽后煮在锅里。这天中午,她做了三个菜:猪肉烩蒜苗、炒鸡杂、肉汤煮包菜。菜还没有做好,那香气便弥漫在院子里了。
她摆好桌子,扶她额妈坐到桌子上,跟她舀了饭。再拿出她打来的酒,跟她额爹斟上一杯。
“鸡肉呢?”她额爹问。
“砂罐头炖起的。”
“咋不舀来?”
“没粑,炖粑了你们慢慢吃。要不我先跟你们舀点汤喝。”她拿起碗来,跟他们一人舀了一碗鸡汤,让他们喝。啊,那鸡汤,闻起来真香啊。两个老绕着碗边,边吹边喝,那种惬意的神情,让林秀青心中也甜甜的起来。
“秀青啊,”她额爹喝了一阵,抬起头来,呷了一口酒,慢慢地说道,“我们不该啊,但是我们也是没得办法啊。”
“额爹你说的是啥事啊?”林秀青不知道她额爹说的是啥事,抬起头来问道。
“今天,将就你来了,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啥,有啥事你说就是了。”
“这件事不商量不行啊。”
“啥事,你说就是了。”
“我们想叫崇礼到我这里来。”
林秀青一听,心里一喜,这其实就是她今天来想说又不好说的一件事。先生说,崇礼要躲过祸事,必须到北方去。这里不就是北方么?这事儿她想过了,要是崇礼到这边来,是两得其便的大好事。但她又不能说,不好提。现在好了,她额爹提出来了,这事儿就好办了。然而,她没有说话。
她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两位老人。他们苍老的面孔,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迟缓的动作,以及他们的神情,都表明他们的确老了,有很多事情他们已经做不动了。别说种田种地,担水挑粪,就是一些家务劳动,也渐渐地吃力了。他们的确越来越需要人照顾了。
从上次提过到现在,这件事情又过去了一年多。林秀青非常清楚她额爹的脾性,不是实在没得办法,他是不会求人的。以前一直没有说,或许是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下去。现在开了这个腔,情况就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现在真要叫汪崇礼离开自己,离开她的家了,她内心深处那种不舍,真的是无以言表。她忽然觉得,她的身边一下子空了,空得什么也没有。不同意吧?眼下这情况,也只有汪崇礼,才能承担这个事情,并且,他必须离开黄沙坝,才能保证平平安安。看来,她林秀青在这件事情上,不能再说什么了。
“要不,我回去跟崇礼说一下,看看他的意思?”她看着她额爹,缓缓地说,声音放得很低,差不多快听不见了。
两个老人听她这样说,眼睛看着她,一脸的凝重与失望。
“你们放心,我是没得意见的。”林秀青看着他们,赶快说,“你们劳累一辈子,现在做不得了,是该我们来照顾你们了。”
两个老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继续吃起饭来。
“这崇礼也二十好几岁了,长大了,很多事情都有他自己的想法。突然提到这个事,还是得给他一些时间想想。你们说是不是?”
“这个我们也有些担心。他那么大了,要是他不同意,哪我们又咋办呢?要是在你们几姊妹的女儿里面叫一个,那也不好,女娃娃早晚是要嫁人的,那不等于把我这些白白送给别人了?那怕我这些是破破烂烂的,再咋说也是上辈人留下的产业嘛。”
“这个你们放心,这?